學達書庫 > 科幻小說 > 海柏利昂2 | 上頁 下頁 |
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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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杭特抱著濟慈的屍體走出那棟房子的陰影,進入照著西班牙廣場的陽光中,以為會發現荊魔神正在等著他。沒想到見到的卻是一匹馬。杭特並不是會認出馬的專家,因為在他的時代裡,這個物種已經絕種了,可是看來這就是先前把他們帶到羅馬來的同一匹馬,尤其是那匹馬還拖著同一輛小車──濟慈說是“馬車”的──也就是他們先前乘坐過的。 杭特把濟慈的遺體放在馬車的座位上,把那幾條床單包好,然後一隻手仍然按著壽衣,在馬車開始緩緩前進時,跟在旁邊走著。在濟慈臨終前的一個小時裡,曾要求將他葬在靠近奧雷連城牆37和行政官金字塔的新教徒墓園。杭特依稀記得在他們來到這裡的那段怪異旅程中,曾經經過奧雷連城牆,可是就算這事攸關他的性命──或濟慈的安葬──他也不可能再找得到那裡。反正,那匹馬好像知道路。 37奧雷連城牆(Aurelian's Wall):建於西元三世紀後期,始于奧雷連皇帝,由繼任的普魯巴斯完成。六世紀時有狄奧多裡克大帝,中世紀也有多位教宗維修重建,城牆高六十呎,長十二哩,約合十九公里,共有十八座城門。 杭特跟在那輛緩緩行進的馬車旁邊走著,感受到空氣中美麗春日清晨的感覺,以及揮之不去的腐爛蔬果的味道。難道濟慈的遺體已經開始腐化了嗎?杭特對死亡的細節幾無瞭解:他也不想多知道什麼。他拍了下馬的臀部想讓它走快一點,但那只動物卻停了下來,很不高興地瞪了杭特一眼,然後依舊用同樣的步伐繼續往前走。 其實只是眼角的餘光中看到亮光一閃,而不是有什麼聲音引起了杭特的注意,可是等他很快地轉過身來時,荊魔神已經出現在那裡──大約在他們後方十到十五公尺的地方,跟著那匹馬的步伐,一本正經卻看來很滑稽地走著。每一步都把有刺和刺鐵絲纏繞的膝蓋抬得高高的,陽光映照在外殼、金屬牙齒和刀刃上。 杭特的第一個衝動是丟下馬車就跑,可是責任感和更深一層的失落感止住了這個衝動。除了回到西班牙廣場之外,他還能跑到哪裡去呢?──而荊魔神又攔住了他唯一的退路。 杭特把那個怪物當作是這個瘋狂隊伍中的一個弔喪者,轉回身來背對著那個怪物,繼續跟在馬車旁邊走著,一手隔著屍衣緊按在他朋友的腳踝上。 一路上,杭特隨時在找尋傳送門的痕跡,想找到十九世紀之外的某些科技的蹤跡,或是另外一個活人。但什麼也沒有,他在西元一八二一年那個有春天氣候的二月天裡,走過空蕩無人的羅馬城的這個幻象十分完美。那匹馬爬上離西班牙廣場約一百公尺的一座小山,在寬大的大路和狹窄的小巷裡轉了幾個彎,經過了一處弧形而坍塌的廢墟,杭特認出那是古羅馬大圓形競技場。 馬和馬車停了下來,杭特從他邊走邊打著的盹中醒了過來,四下張望。他們在一堆堆長滿雜草的石頭外面,杭特猜想那就是奧雷連城牆,而且附近還真的看得到一座矮矮的金字塔,可是新教徒墓園──如果這裡真的是那個地方的話──看來卻不像墓園而像片牧地。羊群在絲柏的樹蔭下吃草,頸子上掛著的鈴鐺在悶熱的空氣中響得很詭異,到處的草都長到及膝,甚至更高。杭特眨了下眼睛,這才看見有幾塊墓碑散立著,半被長草遮沒,在近處,就在吃著草的那匹馬的頸後,有一座新挖的墳。 荊魔神始終站在十公尺遠的後方,那些在風中颯颯作響的絲柏枝椏之間,但杭特看到那對紅色的眼睛閃亮地盯著那個墓穴。 杭特繞過那匹現在正滿足地吃著青草的馬,走向墳地。那裡沒有棺材,挖的洞大約有四呎深,堆在一邊的泥土有新翻的腐植土和冰涼泥土的氣味。一把長柄的鏟子插在土堆裡,好像挖墳的人剛剛離開。一塊石碑直立在墳前,但上面還沒有刻字──一塊空白的墓碑,杭特看到石碑上有金屬的閃光,就趕了過去,看到從他被綁架到元地球來之後第一次見到的現代工具:一支小型的雷射筆放在那裡──是建築工人或藝術家會用來在最硬的合金上刻花的那種。 杭特轉過身來,手裡拿著雷射筆,覺得自己有了武裝,雖然用那樣細的雷射光就想攔住荊魔神似乎太荒謬了。他把雷射筆放進襯衫口袋裡,開始埋葬約翰·濟慈。 幾分鐘之後,杭特站在那個土堆旁邊,手裡拿著鏟子,低頭望著墓穴中那用床單包著的小小身影,想要想出些話來說。杭特參加過很多次國葬儀式,甚至還為葛萊史東寫過幾次追悼詞,以前寫東西從來不是問題。可是現在他什麼也想不出來。在場的唯一觀眾只有不出一聲的荊魔神,仍然站在後面的絲柏樹蔭裡,而羊群在鈴鐺的響聲中緊張不安地躲開那個怪物,像一群遲到的吊客般朝墳前慢慢走來。 杭特想到現在適合念一些原先那個約翰·濟慈所寫的詩句,可是杭特是個政治界的人──不是個會讀或記得古詩的人。他這才想起前一天記下他朋友口授的一些詩句,可是那本筆記簿還放在西班牙廣場那棟房子裡的寫字臺上。那寫的是成為像神一樣的或是成為一個神,知道太多的事情紛遝而來……或是這一類的胡言亂語。杭特的記憶力超強,可是他連一句那些囈語也想不起來。 最後,裡·杭特決定默禱一陣,他低下頭,除了偶爾偷眼望望仍在遠處的荊魔神之外,閉上了眼睛,然後把泥土鏟進墓穴裡。花的時間比他想像中長得多。等他終於把泥土填完之後,表面上只微微隆起,好像那具遺體太無足輕重,因此無法形成一個像樣的土堆。羊群挨著杭特的腿走過,去吃長在墳墓四周的草、雛菊和紫羅蘭。 杭特也許想不起那個人的詩句,但他毫無困難地回想起濟慈所要的墓志銘。杭特打開了雷射筆,先在草地上試了一下,燒出一條長三公尺的溝,然後趕快把他所引起的小火踩熄。杭特在最初聽到那則墓志銘內容──在濟慈又喘又哮地說話中清楚聽出那份孤寂和清冷──的時候,覺得很困擾。但是他沒有立場和那個人爭辯。現在他只要把那句話刻好,離開這個地方,在尋找回家的路上避開荊魔神。 雷射很輕易地劃進石頭裡,杭特必須先在石碑背面練習過,以確定刻字的深淺度和控制的方式。但是在十五到二十分鐘之後,杭特所完成的結果看來還是粗糙而毫不專業。 首先是濟慈要求過的一個粗略圖形──他用顫抖的手在大紙上給這位助理畫了幾個草圖──是一具古希臘的豎琴,八條弦裡斷了四條。杭特對自己做出的結果很不滿意──和讀詩比起來,他更沒資格當畫家──不過那些知道希臘豎琴是什麼鬼東西的人大概還認得出來。然後是那句墓志銘,完全照濟慈口授的方式寫了下來: ╬ 此地長眠一人 其姓名寫于水中 *** 其他再沒有別的了;沒有生卒年月日,甚至於沒有那個詩人的名字。杭特退開一步,看著他的工作成果,搖了搖頭,將雷射筆關掉,但仍然拿在手裡,然後往城裡走回去,一路遠遠地繞了個大圈子,以避開在絲柏之間的怪物。 在穿過奧雷連城牆的路口,杭特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那匹仍然拖著車的馬已經順著長長山坡,去吃靠近一條小溪邊上更甜美的青草,羊群到處亂走,吃著野花,在濕濕的墳堆上留下腳印。荊魔神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在垂下的絲柏枝椏間幾乎看不清楚。杭特幾乎可以確定那個怪物仍然面對著那座墳墓。 *** 杭特一直到那天下午很晚的時候才找到傳送門,一個模糊的深藍色長方形,在那座坍塌的大圓形競技場正中央發出嗡嗡的聲音。旁邊沒有控制台和按鍵鍵盤,那扇傳送門就那樣懸在那裡,像一扇不透明卻開著的門。 但並沒為杭特開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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