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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冒險故事

  在我們家,“冒險”這個詞通常代表“我們平安渡過的一場小災難”或“破壞日常慣例的事件”。而我母親,則用這個詞來表示“她今天早上做的事”。去超市進錯了停車場,尋找車子時與某人談了兩句,對方的姐妹竟是她早在七十年代就認得的人,這對我母親來說,就是好一場冒險了。

  現在她年歲漸長,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出門了。自從我父親去世之後,就再也不出門了。

  我上一次去看望她時,我們一起簽理出他的一些遺物。她給了我一個黑色皮鏡頭盒,裡面裝滿了舊紐扣,還請我帶走任何一件我想要的父親的舊線衫和羊毛衫,希望我能以此來紀念他。我愛我的父親,但我沒法想像自己穿著他的線衫是什麼樣子。他的體型比我大許多,這輩子一直都是。他的任何東西都不適合我。

  於是我說:“那是什麼?”

  “哦,”我母親說道,“那是你父親服役時從德國帶回來的東西。”那是一塊雕刻過的斑駁的紅色石頭,差不多我的拇指一般大。它刻出了一個人的輪廓,一個英雄,或者也可能是某位神明,刻工粗糙的面孔上帶著痛苦的表情。

  “這玩意兒看起來不怎麼有德國味。”我說。

  “確實不是,親愛的。我想它是來自……好吧,現在那地方叫哈薩克斯坦。我不確定當時叫啥。”

  “爸服役時去哈薩克斯坦幹嗎?”那大概是1950年前後的事。我的父親服兵役期間,在德國開了一家軍官倶樂部,在他那些飯後的戰後部隊故事裡,他所做的事無非也就是未經允許使用了卡車,或者運送了某些來路不明的威士卡。

  “哦。”她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她說得太多了。接著她說:“沒幹啥,親愛的。他不喜歡談起那時候的經歷。”

  我把雕像和紐扣放在一起,還有一小卷黑白照的底片,我打算把它帶回家沖洗。

  我睡在客廳另一頭的空臥室裡,狹窄的空床上。

  第二天一早,我走入曾經是我父親辦公室的房間,想再看一次那個小雕像。我穿過客廳,走入起居室,我母親已開始擺起了早餐。

  “那個小石頭雕刻怎麼了?”

  “我把它收起來了,親愛的。”母親說道。

  “為什麼?”

  “嗯,你父親總是說,他不該把那東西從它本來的地方拿出來。”

  為什麼不行?”

  她從那把替我倒了一輩子茶的瓷茶壺倒出茶來。

  “有人對它窮追不捨,最後,他們的輪船爆炸了。在村裡。因為那些會飛的東西捲進了他們的螺旋槳。”

  “會飛的東西?”

  她想了一會兒。“翼手龍,親愛的。那個詞開頭是個‘翼’字。你父親說的。當然,他說飛艇裡的人就該遇上那些跟著他們的東西,因為他們在1942年對阿茲特克人做了壞事。”

  “媽,阿茲特克人很多年以前就已經滅亡了,遠遠早於1942年。”

  “哦,是的,親愛的。那些在美洲的阿茲特克人確實是這樣,但山谷裡的不是。那些其他人,那些在飛艇裡的人,嗯,你父親說他們不是真正的人類。但他們看起來像,他們來自某個名字挺滑稽的地方。那是什麼地方來著?”她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你該喝你的茶了,親愛的。”

  “好。不,等等。所以這些人到底是什麼?而且翼手龍早在五千萬年以前就滅絕了。”

  “你要這麼說也成,親愛的。你父親從未好好說明白過。”她頓了一下,接著說:“曾經有位女孩。那事情發生在我和你父親開始約會之前至少五年。他那會兒長得很不錯。嗯,我一直覺得他挺英俊。他和她在德國相遇。她正在躲一群尋找那雕像的人。她是他們的女王,或者公主,要不就是女巫,諸如此類的。他們綁架了她,而他當時與她在一起,於是他們就連他也一起綁架了。他們不算是真正的外星人,他們更像是那種,電視裡會變成狼的那種人……”

  “狼人?”

  “我猜是的,親愛的。”她看起來有些遲疑,“那雕像是個聖物,只要你擁有它,甚至只要你曾經擁有過它,你就能統治那些人。”她抿了一口茶。“你父親怎麼說來著?進入山谷的入口是一條小徑,後來那德國女孩,嗯,顯然她不是德國人,總之他們炸掉了通道,用的是一個……一個放射機器,切斷了通往外界的道路,所以你父親得自己找路回家。他本來會遇上一大堆麻煩,但是和他一起逃脫的那個人,叫巴里·安斯康的那個,他當時在軍情局,而且——”

  “等等,巴里·安斯康?我小時候常常來訪,和我們共度週末的那個人?每次都會給我五十便士,玩硬幣魔術的水準很差,睡覺會打呼,長著傻乎乎小鬍子的?”

  “是的,親愛的,巴里。他退休之後去了南美。厄瓜多爾,我想是那裡。這就是他們相遇的過程。當時你父親正在服役。”我父親有一次告訴過我,母親從未喜歡過巴里·安斯康這個人,即使他是我父親的朋友。

  “然後?”

  她又給我倒了一杯茶。“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親愛的。你父親只和我完整說過一次。但不是我們剛認識就說的。他只是在我們結婚時提起,他說我應該知道。我們當時正在度蜜月。我們去了一個西班牙的小漁村。現在它已經是一個挺大的觀光鎮了,但當時,甚至都沒有人聽說過它。它叫什麼來著?哦對,托雷莫利諾斯。”

  “我能再看看它嗎?那個雕像?”

  “不行,親愛的。”

  “你把它收起來了?”

  “我把它丟掉了。”母親冷冷地說道。接著,就好像要阻止我在垃圾桶裡翻找,她說:“今天早上清潔工已經來過了。”

  後來我倆都沒再說話。

  她吮著她的茶。

  “你絕對猜不到上禮拜我遇到了誰。你以前的學校老師。是叫布魯克斯女士吧?我們在西夫韋超市里遇見的。她和我一起去書店喝了杯咖啡,因為我想和她談談加人鎮上狂歡節委員會的事。但書店關門了,所以我們只得去了老茶館。這可實在是好一場大冒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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