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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去拿水。”燕鷗說。他端起臉盆,走到院子。鴉一如以往,坐在井蓋上,看起來既無聊又坐立不安。

  “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浪費時間?”燕鷗把水桶垂入井裡時,他質問,“你開始替女巫拿東端西了嗎?”

  “對,”燕鷗說:“直到她過世。然後,我會帶她女兒到柔克。如果你想讀《真名之書》,可以跟我們一起來。”

  於是,柔克學院收了第一位來自海外的學生,還有第一位圖書館員。如今存放在孤立塔里的《真名之書》,是“名字”技藝的知識與方法基礎,而真名是柔克魔法的基礎。據說,名叫多莉的那位女孩,日後反而教導她的師傅,且成為所有治療技藝及草藥學的師傅,奠定這門學科在柔克的尊崇地位。

  至於鴉,連與《真名之書》分開一個月都無法承受,所以他從歐若米運來自己的書,和眾多書本一同定居綏爾。只要學院的人對書本及他表現相當敬意,他便允許他們前來研讀書籍。

  燕鷗經年的規律也如此定下:晚春時節,他會乘“可望”出航,探尋適合前來柔克學院的人。大多數是有魔法天賦的小孩與年輕人,有時也有成年男女。小孩多半貧窮,雖然燕鷗從未強迫孩子同行,但他們的雙親或師傅卻鮮少知道真相。燕鷗會假扮漁夫,想雇個男孩在他船上工作,或找女孩到紡織棚裡接受訓練,或為另一座島上的主人買回奴隸。若父母是為了讓小孩有機會,而讓燕鷗帶走小孩,或出於貧困而將小孩賣出,為燕鷗工作,燕鷗會以真正的象牙錢幣付款;但如果他們是把小孩賣了當奴隸,燕鷗會以金幣付款,在隔日離去,同時,金幣也變回牛糞。

  他在群島王國中四處旅行,甚至遠至東陲,相隔多年才會返回同一城鎮或島嶼,好讓自己的事蹟淡去,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開始談論他。人們稱他為拐兒人,一個可畏的術士,將小孩帶往北方冰冷島嶼,在那裡吸小孩的血。威島及飛克威島上的村裡,依然流傳拐兒人的故事,警告孩童提防陌生人。

  當時,已經有許多結手之人知道柔克在進行什麼工作。年輕人前往柔克,成年男女前去受教與教學。對這些人而言,路途十分艱辛,因為隱匿柔克的咒文如今更為強大,讓柔克看起來只像一片雲,或碎浪間的暗礁;柔克之風吹著,阻止任何船艦進入綏爾灣,除非船上有術士,知道如何轉移風向。然而,人們繼續前來,隨著歲月流逝,終於需要一棟比綏爾鎮房屋更大的房舍。

  群島王國中,依照傳統,男人造船、女人造屋。但在建造大型屋舍時,女人會讓男人一起工作,沒有“礦工不許男人入礦場”,或“造船匠禁止女人觀看安舵”等迷信。因此,力量神通的男女在柔克建起宏軒館,基石安置在綏爾鎮上方一座山頂,靠近大林,面向圓丘。牆垣不僅以石頭、木材建立,更以魔法為基底、以咒語強化。

  彌卓站在山頂,說:“就在我所站之處,下麵有一條水脈,泉水永不枯竭。”眾人小心翼翼向下挖掘,找到水源,讓水流恣意躍入陽光;而巨集軒館首先建妥的部分,就是最內層心臟地帶:湧泉庭。

  彌卓與伊蕾哈在白磚道上漫步,四牆尚未築起。

  伊蕾哈曾在噴泉旁種植一棵大林挖來的小山梨樹。兩人前來確定小樹是否順利茁壯。春風自柔克圓丘強勁吹下,面海而去,令噴泉水流歪斜四散。圓丘山坡上有一小群人,年輕學生正向偶島術士手師傅亥加學習如何施展幻象。星花草綻放後,灰燼飄散風中。萸燼的髮絲也出現灰痕。

  “那你去吧,”她說:“讓我們來解決律條的問題。”她眉眼悍銳如昔,但與他說話的語氣已鮮少這般嚴厲。

  “伊蕾哈,你要我留,我就留下。”

  “我是想要你留下。但是別留!你是尋查師,必須四處探尋。只是,要讓眾人對‘道’——瓦利斯希望稱為‘律條’——產生共識,比建造宏軒館加倍困難、爭端更多。我真希望我能就此離開!我希望能和你如現下這般一同漫步……也希望你不去北方。”

  “我們為何爭執?”彌卓頗為喪氣地問。

  “因為人數增多了!把二、三十個有力量的人聚在同室之內,各人有各自的想法,而把一向任意而為的男人與女人放在一起,就會相互憎恨。我們這些人之間,的確存有一些明顯、具體的差異。這些差異必須解決,卻又不容易辦到。但只要有一點善意,就能帶來莫大好處。”

  “是瓦利斯嗎?”

  “瓦利斯,以及幾個男人。他們把身為男人這點看得比其他事重要。他們鄙視太古力,更覺女人的力量與太古力有關,所以不可靠。難道力量可以由凡人控制或利用麼!但是他們看待‘男人’,猶如我們看待‘世界’,所以,他們堅持真正的巫師非男人不可。而且要禁欲。”

  “啊,那件事。”彌卓語帶哀傷。

  “就是那件事。姊姊昨晚告訴我,她、安尼歐和其餘木匠提議,在宏軒館為他們搭建一部分專屬,甚至獨立的屋子,好讓他們維持自己的純淨。”

  “純淨?”

  “這不是我說的,是瓦利斯說的。但是他們拒絕了。他們希望柔克律條將男女分離,而且他們要讓男人決定一切。我們能做出什麼妥協?他們如果不願與我們合作,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們應該送走不願意合作的男人。”

  “走?懷著怒氣嗎?好告訴瓦梭或黑弗諾的梟雄,柔克女巫正醞釀一場風暴?”

  “我忘了……我老是忘記。”他沮喪地說:“我忘了囚室的牢牆。我在外面時,不像現在這麼笨……在這裡,無法相信這裡會是牢獄,但在外面,沒有你,我會想起……我不想離開,但是我必須離開;我不想承認在這裡的事可能錯了,或可能出錯,但我必須接受……伊蕾哈,這次我會離開,往北方去,但我回來後就會留下。我會在這裡找到我需要的。我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沒有,”她說:“你只找到我……但在大林中有很多可尋找的事物,甚至足以讓你免於四處奔波。為什麼要去北方?”

  “好到達英拉德島和伊亞,我從沒去過那裡,我們對那兒的巫術一無所知。‘眾王之英拉德、明亮伊亞、至壽之島’!我們在那裡一定找得到盟友。”

  “但是黑弗諾隔在我們之間。”

  “我不會穿過黑弗諾,親愛的。我打算走水路繞過。”他總是能讓她笑。他是唯一能讓她笑的人。他離開後,她變得聲音寧靜、脾氣平和,因為她學會,在必須完成的工作面前,不耐毫無用處。有時她依然怒容滿面,有時她會微笑,但從不放聲大笑。她會一如往常,獨自前往大林,但在搭建宏軒館及開設學院的這幾年,她鮮少能去那裡,即使能,也多會帶一、兩名學生同行,學習森林間的道路及樹葉的形意,因為她是形意師傅。

  燕鷗那年較晚才啟程。他帶著一名十五歲男孩,名叫小塵,是個頗有潛力的天候師,需要在海上多加鍛煉;他還帶著莎娃,一名七、八年前跟他一起來到柔克的六十歲婦女。莎娃曾是阿爾克島上的結手婦,雖然毫無巫術天賦,卻熟知該如何讓一群人彼此信任、共同合作,因而在阿爾克島上受到智婦般尊崇,在柔克亦然。她請求燕鷗帶她去見家人,她母親、妹妹、兩個兒子。他會把小塵留在她身邊,返航時再接他們回柔克。三人在夏天橫越內極海朝東北航行。燕鷗要小塵在船帆裡灌入一點巫風,好在長舞節前抵達阿爾克島。

  一抵達阿爾克島沿岸,燕鷗親自在“可望”周圍施下一道幻象,讓船看來像根浮木,因為這些水域滿是海盜與羅森的奴隸販子。

  他將兩人留在阿爾克島東岸的賽瑟斯裡,在長舞節後,繼續沿著伊拔諾海峽航行,打算沿歐莫爾島南岸朝西前進。他繼續在船上施加幻象。仲夏燦爛清澈陽光裡,隨著北風吹拂,他看見歐恩山幽長山脊、輕盈山巔,在藍色海峽及較模糊的藍褐色陸地上高遠聳立。

  你看,彌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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