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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喔,俊俏小夥子,”其中一人帶著微笑說:“你不用給我們看你那包袱裡有什麼,我已經一個月沒看過一枚銅錢或象牙了。”

  “不過,太太,你或許會有點亞麻布吧?織品、麻線?我在黑弗諾聽說帕笛島的亞麻是最好的,我也看得出你在紡的是好東西。這線真漂亮。”鴉愉悅又帶點鄙視地看著同伴,他自己可以非常精明地為一本書議價,但要他跟普通婦人喋喋不休扣子跟線的事,則太貶低身價。“你先等我把這打開吧。”燕鷗一面在石地上攤開包袱,一面說道。婦女與骯髒膽怯的小孩靠過來,想瞧瞧他有什麼寶貝。“我們在找織好的布料、未染色的線,還有別的……我們還缺扣子。你們有沒有獸角或骨頭雕成的扣子?我願意用這頂漂亮小絨帽,來跟你們換三、四顆扣子。或是像這捆漂亮緞帶,太太,看看這顏色,配你的頭髮多漂亮啊!紙張也可以,書也成。我們在歐若米的主人正找這類東西,也許你們有收一些起來。”

  “喔,你真俊俏,”他將紅色緞帶比在她黑色髮辮上時,最先說話的婦人笑道,“我真希望有什麼可以給你!”

  “我沒有大膽到向你索個吻,”彌卓說道:“但或許要個攤開的掌心,可以嗎?”

  他比出信號,她看了他片刻。“這很簡單,”她輕輕說道,比回信號,“但在陌生人中不一定安全。”

  彌卓繼續展示貨品,與婦女、小孩說笑。沒人買東西。他們凝視這些小玩意兒,彷佛是些珍寶。他讓他們盡情看、盡情碰,也讓一個小孩摸走一面磨光銅鏡,看著它消失在破爛襯衫下,一句話也沒說。終於,他說他必須走了,一邊收起包袱,孩子三三兩兩離開。

  “我有個鄰居,”黑辮女子說:“她可能有點紙片。如果你們在找那些東西。”

  “上面有字的?”一直無聊坐在井蓋上的鴉問,“上面有記號的?”

  她上下打量他:“上面有記號的,先生。”然後她以完全不同的語氣對燕鷗說:“請你跟我來,她住在這裡。雖然她只是個女孩,而且十分貧困,但我可以跟你說,小販,她有攤開的掌心。也許不是我們所有人都有。”

  “我可有哩,”鴉說,粗略比劃信號,“所以,女人,省省你的酸醋吧。”

  “喔,有得省的人是你吧,先生。我們這裡是窮人家。又無知。”她眼光一閃,又帶領他們繼續前行。

  她將他們領到巷尾一間屋前。那曾是漂亮房舍,以石頭建成的雙層樓房,但如今半空、樓面毀壞,窗戶外框及裝飾用的石雕盡遭拆除。他們經過有口井的中庭。她在邊門上敲了兩下,一名女孩開門。

  “啊,這是女巫巢穴。”鴉一聞到草藥及芳香煙霧,便如此說道,向後退了一步。

  “是治療師。”他們的嚮導說道。“多莉,她又生病了嗎?”

  女孩點點頭,先看看燕鷗,然後轉向鴉。她大約十四、五歲,瘦削結實、眼神陰鬱沉穩。

  “多莉,他們是結手之子,一個矮小俊俏,另一個高大驕傲。他們在找紙。我知道你們以前有一些,不過現在可能沒了。他們的包袱裡不會有你們需要的東西,但也許他們願意為想要的東西付點象牙幣。是這樣吧?”她將明亮眼眸轉向燕鷗,他點點頭。

  “蘭草,她病得很重。”女孩說,再次注視燕鷗。“你不是治療師啊?”是句責問。

  “不是。”

  “她是。”蘭草說:“她母親、她母親的母親也是。多莉,我們進屋裡去吧,至少讓我進去,好跟她說話。”女孩回屋裡一會兒,蘭草對燕鷗說道:“她患肺病,快死了。沒有治療師能醫好,她自己卻能醫治瘰病、以碰觸止痛,真是神奇。多莉頗有望繼承她的衣砵。”

  女孩示意三人進屋,鴉決定在外面等待。房間高而深,依稀留存以往優雅痕跡,如今已非常古老殘破。治療師的各色道具及乾燥草藥四散屋內,卻有如以某種規則排列。細緻石壁爐燃燒一小撮香甜草藥,附近有個床架,床上女人十分瘦弱,在昏暗光線下,幾乎只剩一團骨頭與虛影。燕鷗走到床邊,她試圖坐起身說話,女兒用枕頭將她的頭撐起。燕鷗靠得很近時,他聽到她說:“巫師。不是巧合。”

  她是力之女,知道他是何等人物。是她呼喚他前來此地嗎?

  “我是尋查師,”他說:“也是追尋者。”

  “你能教導她嗎?”

  “我能帶她到可以教導她的人身邊。”

  “帶她去。”

  “我會的。”

  她躺下頭,閉上眼。

  受到那專注意志的震撼,燕鷗站起身,深吸一口氣。他轉頭看看女孩,她沒有回應,只是以呆滯陰鬱的哀傷望著母親。婦人沉入睡眠後,多莉才有動靜,前去協助蘭草。蘭草身為這對母女的朋友及鄰居,自認該盡點心力,因此正收集四散床邊的血濕布條。

  “她剛剛又流血了,但我止不住。”多莉說,淚水自眼角流下臉頰,表情幾乎沒變。

  “孩子,小東西。”蘭草說,將她拉近擁抱,雖然多莉回抱了蘭草,卻沒有軟化。

  “她要去那裡,去牆那裡,我不能跟她一起去。”她說:“她要獨自去那裡,我不能跟她一起去……你不能去那裡嗎?”她自蘭草身邊抽離,再度看著燕鷗,“你可以去那裡!”

  “不行,”他說:“我不認識路。”

  但就在多莉說話時,他看到女孩所見景象:一道長坡向下通往黑暗,山坡對面,暮色邊緣,有道矮石牆。他觀看,彷佛看到一名婦人沿著牆走,消瘦、羸弱、骨頭、虛影。但她不是床上那名垂死婦人。是安涅薄。

  然後那一幕消失,他面對年輕女巫站著。她責難的神情緩緩改變,將臉埋入雙手。

  “我們必須讓她們走。”他說。

  她說:“我知道。”

  蘭草以敏銳明亮的眼睛輪流看著兩人。“不只是手巧的人,還是有法藝的人。嗯,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他露出疑惑眼神。

  “這裡叫做阿斯之屋。”她說。

  “阿斯住過這裡。”多莉說,一抹傲氣暫時穿透她無助的痛苦。“法師阿斯。很久以前,在他去西方之前。我的女性先祖都是智婦。他曾經和她們一起住在這裡。”

  “給我一個臉盆,”蘭草說:“我端水來浸泡這些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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