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地海孤雛 | 上頁 下頁
三六


  她直起身,專注聆聽。

  又一次:輕微、沉悶的敲擊或落擊聲……在屋外……牛奶房窗戶那兒?

  恬娜火鉗在手,走過黑暗走廊,通往開向後方涼室的房門。涼室之後就是牛奶房——房屋本體倚山而建,這兩個房間則像地窖般嵌入山體,但與房屋其餘部分同高。涼室只有通風口,牛奶房則有扇門,還有扇窗,像廚房窗戶般低矮、寬廣,安在唯一的外牆上。她站在涼室裡,可以聽到那扇窗正被抬起、撬開,還有男人低語。

  火石是按部就班的主人。整間房子,除了一扇門兩側沒各安上一條滑動長鑄鐵作為門閂外,其餘每道門閂都保持清潔、上油,卻也從未上過鎖。

  她拴上涼室門閂,鐵條一聲不響滑動,穩穩嵌入門框上沉重鐵閂槽。

  她聽見牛奶房外門打開。有人終於在打破窗戶前,想到先試試門,發現並未上鎖。她又聽到喃喃聲響,然後一片死寂,漫長得讓她只聽見自己鼓動的心跳,大聲到讓她害怕會掩蓋所有聲響。她感到雙腿一再顫抖,地板的冰冷像只手般從裙底攀上。

  “是開的。”男人聲在她附近低語,讓她的心臟痛苦狂跳。她將手放在門閂上,以為是開著——以為她原來是打開而非鎖上——正要拉回門閂時,聽到涼室與牛奶房之間的門吱嘎一聲開了。她認得上鉸鏈的輾軋聲,也認得說話聲,但緣由天差地別。“是儲藏室。”悍提說。她倚靠的門扇喀喀作響,撞擊門閂。“這扇門鎖著。”門又喀喀作響。細銳的一道光像刀鋒般自門扇及門框間閃射而入,觸及她胸口,令她向後一縮,宛如被割傷。

  門再次喀喀作響,但不太劇烈。這扇門裝設得十分堅固,門閂也牢不可動。

  他們聚集在門的另一邊低聲討論。她知道他們打算繞到前方,試圖開啟前門。她發現自己已身在前門,上閂,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抵達此處。也許這是個噩夢,她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們想侵入屋內,以細薄的刀子刺入門縫中。門……還有什麼他們能進入的門?窗……臥室窗戶的窗板……她的呼吸如此短促,還以為自己走不到瑟魯房間,但她到了,將沉重木遮板橫在玻璃前。鉸鏈僵澀,木板砰地一聲關起。他們知道了。他們正往這兒來。他們會到隔壁房間的窗前,她的房間。他們會在她還未關上窗板前就到來。他們到了。

  她看到臉,一團團模糊在外面黑暗中移動,她試圖鬆開左邊窗板的搭扣,卡住了,她無法移動分毫。一隻手砰地摸上窗戶,緊貼成死白一片。

  “她在那兒。”

  “讓我們進去。我們不會傷害你。”

  “我們只想跟你說說話。”

  “他只想見見他的小女兒。”

  她鬆開窗板,強拖著關上窗戶。但如果他們打碎玻璃,就能從屋外推開窗板。扣環只是一個鎖在木頭裡的勾子,用力一推便能扯落。

  “請我們進去,我們就不會傷害你。”其中一個聲音說道。

  她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踏在冰凍地上,踩得落葉沙沙作響。瑟魯醒了嗎?窗板關上的巨響可能吵醒她,但她沒發出半點聲音。恬娜站在她與瑟魯房間之間的門口。一片漆黑,無聲無息。她不敢碰觸孩子喚醒她。她必須與孩子留在同一個房間。她必須為她而戰。她手中本來拿把火鉗,放哪兒去了?之前她放下它,好關上窗板。她找不到。她在無邊的漆黑房間中,茫然摸索。

  通往廚房的正門喀喀作響,撞擊門框。

  如果她找得到火鉗,她就會留在這裡,與他們對抗。

  “這裡!”其中一人喊道,而她知道他們發現了什麼。他正抬頭看廚房窗戶,夠寬、沒有窗板遮擋,伸手可及。

  她摸黑走,行動非常遲緩,走到房門前。瑟魯的房間曾是她孩子的房間,育兒室,因此房間內側沒有門鎖,讓小孩無法將自己反鎖,也不會因門閂卡住受驚。

  山后,穿過果園,清溪及香迪熟睡在村屋裡。如果她大喊,也許香迪會聽到。如果她打開臥室窗戶大喊……如果她叫醒瑟魯,兩人爬出窗外,跑過果園……但那些人正在那裡,就在那裡,等著。

  她終於無法忍受。束縛著她的冰寒恐懼立時粉碎,憑著一股怒氣,她紅著眼沖入廚房,從砧木上抓起長而鋒利的屠刀,扯開門閂,立定門口。“你們來啊!”她說道。

  她剛開口,便傳來一聲哀嚎與倒抽的喘息,有人大喊:“小心!”又有一人驚叫:“這裡!這裡!”

  然後是一片寂靜。

  從洞開門口射出光線,照映在水窪的黑色冰面,晶亮亮閃在橡樹黑枝與銀白落葉上,她恢復視力後,看到有東西從小徑向她爬來,深暗的一團或一堆東西向她爬來,發出尖銳、啜泣的哀鳴。在光線後,一個黑色形體奔跑縱躍,長刀鋒銀亮。

  “恬娜!”

  “站住。”她說道,舉起了長刀。

  “恬娜!是我……鷹,雀鷹!”

  “別動。”她說道。

  縱躍身影立定在歪躺小徑上的黑色堆團旁。門口射出的光線微弱地映照出一個身體、一張臉,還有一把直立的長鐵草耙。像巫師的巫杖一樣,她想。“是你嗎?”她說道。

  此刻他正跪在徑上黑色物體旁邊。

  “我想我殺死他了。”他說。他越過肩頭回望,起身。沒有動靜,亦無聲響。

  “他們在哪?”

  “跑了。恬娜,幫個忙。”

  她將刀子握於一手,另一手抓住蜷縮在門徑上的男人手臂。格得將他自腋下扶起,兩人將他拖上臺階,進屋。他躺在廚房石板地上,血從胸膛跟肚腹上的洞口像傾倒水壺般汩汩流出。他上唇後掀,露出牙齒,眼睛只剩眼白。

  “鎖上門。”格得說,她鎖上了門。

  “櫃子裡有布。”她說。他取出一條床單,撕裂成繃帶,讓她一圈圈綁在男人肚腹與胸膛上,草耙四根鐵叉全力戳出三個洞。格得撐起那男人上半身,好讓她纏繞繃帶時,血漿泉湧而出,四處噴灑滴落。

  “你在這裡做什麼?你跟他們一起來的嗎?”

  “對,但他們不知道。你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恬娜。”他任憑男人的身體滑落,往後仰坐,沉重呼吸,用沾滿鮮血的手背抹臉。“我想我殺死他了。”他重複道。

  “也許吧。”恬娜看著鮮紅點緩慢擴散在男人瘦弱毛茸胸膛及肚腹纏繞的繃帶上。她站起身,暈眩搖晃。“快去爐火邊,”她說:“你一定快累垮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在外面的黑暗中認出他。也許是他的聲音吧。他穿著一件厚重冬季牧羊人外套,用一片片羊毛皮縫製而成,皮外毛裡;戴一頂牧人毛織帽,壓得低低的;臉上刻畫線條與風霜,發長而鐵灰;全身氣味像木煙、霜雪,混合綿羊味。他在顫抖,全身震動。“快去爐火邊,”她又說:“加點木柴。”

  他照辦。恬娜裝滿水壺,勾住鐵手把,讓它一搖一晃垂掛在烈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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