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地海孤雛 | 上頁 下頁 |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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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我來吧。”亞薇聳肩說道,領她走過磨坊巷,到自己的小屋。 這裡不像蘑絲那聲名狼藉、家禽四處的巢穴,卻也是間女巫房舍:屋樑滿掛已乾燥或待乾燥的草藥;爐火堆埋在灰燼裡,只剩一小塊煤炭有如紅眼般眨巴;一隻窈窕豐潤、嘴長白須的黑貓在架上安睡;四周散置小盒子、盆子、水罐、託盤,及有瓶塞的小瓶,充滿芳香、惡臭、甜美或奇特氣味。 “我能為你做什麼,葛哈太太?”兩人進屋後,亞薇極度冷淡地問。 “請你告訴我,你認為我的養女瑟魯是否有任何在你技藝方面的天分?她是否有力量?” “她?當然有!”女巫說道。 這立即、鄙夷的回答讓恬娜一時啞口無言。“這……”她說道:“畢椈好像這麼想。” “連洞穴裡的瞎眼蝙蝠都看得出來。”亞薇說:“就這樣?” “不。我想要你的建議。我先問問題,你再告訴我回答的代價。公平嗎?” “公平。” “我應不應該在瑟魯長大一點時,讓她跟女巫學藝?” 亞薇沉默一會兒。她正考慮價碼,恬娜想。但她回答:“我不會收她。” “為什麼?” “我會怕。”女巫答,突然狠狠盯了恬娜一眼。 “怕?怕什麼?” “怕她!她到底是什麼?” “一個孩子,一個遭受惡行傷害的孩子!” “她不僅是如此。” 深沉怒氣進入恬娜體內,她道:“所以女巫學徒必須是處女,是嗎?” 亞薇凝視她,一會兒後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是,她用一隻可見、一隻失明的眼睛看我時,我不知道她看見什麼。我看著你像帶普通小孩一樣帶她,心想:‘她們是什麼樣的人?她不愚蠢,但哪個女人有力量,能以手握火、以龍捲風紡線?’太太,有人說你還是小孩時,與太古者——暗者、地底者——同住,你是那些力量的女王與僕人,或許因此你不怕她。她是什麼力量,我不知道、我不能說,但這超越我或畢椈的能力所及,甚至超過任何我所知曉的女巫或巫師!太太,讓我給你免費的建議:小心。小心她,小心她發現自身力量的那天。如此而已。” “我感謝你,亞薇太太。”恬娜以峨團護陵女祭司的冰冷禮儀說道,離開溫暖房間,走入秋末稀薄刺骨的寒風。 她依然憤怒。沒人願意幫她,她想。她知道這件工作超過她的能力,他們毋須告訴她這點——但沒人願意幫她。歐吉安過世、老蘑絲胡言亂語、亞薇警告連連、畢椈置身事外,而格得,唯一可能真正幫她的人,逃走了,像喪家之犬般逃跑,沒捎給她隻字片語,完全沒考慮到她或瑟魯,只有他自己寶貴的恥辱,那是他的孩子、他嗷嗷待哺的嬰孩、他在意的一切。他從未關心或考慮到她,只關心力量:她的力量、他的力量、他能如何運用、他能如何從它創造更多力量——癒合斷裂的環、創造符文、讓王登基。而他的力量消失後,他還是只能想這件事:它不見了,消失了,只留下自己給自己,他的恥辱,他的空虛。 你不公平,葛哈對恬娜說道。 公平!恬娜說,他有公平相待嗎? 有的,葛哈說道,他有。或者試過。 那好,他可以跟他趕的山羊公平相待,跟我完全無關,恬娜說,在寒風及第一波稀疏冰冷的雨滴裡,蹣跚拖步返家。 “今晚也許會下雪。”她的佃戶提夫說道,兩人在卡赫達河邊草地旁的路上相遇。 “這麼早就下雪?希望不要。” “至少絕對會下霜。” 太陽下山後,一切凍結:水窪跟水槽表面浮現一層薄膜,而後凍成厚厚一層白冰;卡赫達河邊的蘆葦靜止,鎖閉在冰塊中;連風都止息,彷佛亦被凍結,無法吹動。 清理晚餐殘肴後,恬娜和瑟魯坐在比亞薇家更香甜的爐火邊,紡線、談話,柴火是去年春天果園砍下的老蘋果樹。 “說貓鬼的故事。”瑟魯以沙啞聲音說,一面轉動紡輪,將一堆烏黑如絲的山羊毛織成細毛線。 “那是夏天的故事。” 瑟魯歪著頭看她。 “冬天是說長篇故事的時節。冬天時,你得學會《伊亞創世歌》,好在夏天的長舞節歌唱;或學會‘冬頌’與《少王行誼》,然後等太陽北歸、帶回春天的日回祭時,你就可以唱了。” “我不會唱歌。”女孩悄聲道。 恬娜正取下卷線杆上的毛線,繞成一團球,雙手動作靈巧,富有韻律。 “不僅用聲音唱,”她說:“腦子也要唱。如果腦袋裡不通曉這些歌謠,就算有世上最美的歌聲也沒用。”她解下最後一段,也是最初完成的毛線。“你有力量,瑟魯,但無知的力量充滿危險。” “像不願學習的它們,”瑟魯說:“那些野蠻的。”恬娜不瞭解她的意思,疑問地看著她。“留在西方的那些,”瑟魯說。 “啊……楷魅之婦的歌謠……那些龍。沒錯,就是如此。那麼,我們該從哪首開始?從島嶼如何從海中升起,還是莫瑞德王如何驅逐黑船?” “島嶼。”瑟魯悄聲道。恬娜原本期盼她會選擇《少王行誼》,因她將黎白南的面容與莫瑞德重迭,但孩子的選擇是正確的。“好。”她抬頭偷瞥置於壁爐上歐吉安碩偉的智典,激勵自己,如果忘記片段,可以從中尋找。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訴說。 等瑟魯該就寢時,她已經知道兮果乙如何從時間深淵抬起最初的島嶼。恬娜為她塞好被褥後,坐在床沿,這晚沒有為她唱歌,而是兩人一同輕聲背誦創世歌的第一詩節。 恬娜將小油燈提回廚房,凝神傾聽絕對的沉靜。冰霜束縛整個世界,將它鎖閉。星辰皆無,黑暗壓迫廚房內唯一的窗戶。冰冷鋪在石板地上。 她回到火邊,毫無睡意。歌謠偉美的字詞激動她的心靈,而與亞薇談話後引發的怒氣及不安依然殘留體內。她拾起火鉗,從壁爐內墊底的大木柴喚醒一小簇火焰。她觸撞到木柴時,房屋後端同時傳來一陣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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