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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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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歐吉安 Ogion 她讓孩子在西邊壁龕上的小床睡下,點起爐火,走到歐吉安的床鋪旁,盤腿坐下。 “沒人照顧你!” “我讓他們走了。”他悄聲道。 他的臉龐如往常般黝黑堅實,但頭髮已稀疏貧白,昏暗燈火在他眼裡映不出光芒。 “你可能會獨自死去。”她激切說道。 “那就幫我做到這點吧。”老人說。 “還不是時候。”她乞求,彎下身將額頭貼著他的手。 “不是今晚,”他同意,“明天。” 他抬起手,輕撫過她的頭髮,他只餘這麼多氣力。 她坐起身。爐火點著了,火光在牆上、低矮天花板上跳動,而長屋角落暗影重重。 “如果格得能來就好了。”老人低喃。 “你找他來了嗎?” “失蹤了,”歐吉安說:“他失蹤了。雲。霧籠大地。他去了西方,帶著山梨樹枝,進入暗霧。我失去了我的隼。” “不,不,不,”她悄聲道:“他會回來的。” 兩人沉默。爐火的溫暖漸漸滲透,令歐吉安放鬆,魂遊在醒睡之間,也讓恬娜在一天跋涉後,感到休憩的舒適。她按摩雙腳及疼痛的肩膀——因為瑟魯為了趕上而累得氣喘噓噓,她抱著孩子爬完最後一段上坡。 恬娜站起身,燒了點水,洗去一身旅塵。她熱了點牛奶,吃了在歐吉安櫃櫥中找到的麵包,然後回到他身邊坐下。他睡著時,她坐著、想著,看著他的臉、火光,及影子。 她想著,從前有個女孩如何坐在黑夜中靜默、沉思:在很久以前、很遠的地方,一個在無窗房中的女孩,被教導自己是個被食盡的人、大地黑暗太古力的女祭司及僕人;一名婦人,在丈夫及孩子睡著後的農莊裡,于平和沉靜中醒著、想著,獨處一小時;然後是名寡婦,帶著燒傷的孩子來到這裡,坐在垂死之人的床邊,等待某人回歸。如同所有女人、任何女人,做著女人的事。但歐吉安不以僕人、妻子或寡婦之名呼喚她;在護陵的黑暗中,格得亦未如此;而在比一切更久以前、更遠之處,她母親,只余那份溫暖與棕紅火光印象的母親,給了她名字的母親,也非如此。 “我是恬娜。”她悄聲道。爐火吞熔一段枯槁松枝,竄起金亮火舌。 歐吉安的呼吸轉為急促,掙扎著吸取一絲空氣。她盡可能幫助他,直到稍轉舒泰。兩人都睡了一會兒,他迷眩縹緲的沉默,偶被奇異的字句打破,在一旁,她假寐。一度在深夜裡,他彷佛在路上遇見朋友,大聲說道:“你在那裡嗎?你有沒有見到他?”恬娜醒來去堆高爐火時,他又開始說話,但這次彷佛對著記憶中多年前的人訴說,聲調有如孩童:“我試著幫她,但房子的屋頂塌下來了,倒在他們身上。是因為地震啊。”恬娜聆聽。她也見過地震。“我試著幫忙了!”老人體中的男孩痛苦說著,然後再度開始嘶啞地呼吸掙扎。 天才剛明,恬娜被一種似是海濤的聲響吵醒。是一陣翅膀拍擊聲。一群鳥兒低飛而過,鼓翼轟聲震耳,快速掠過的影子遮蔽窗戶。它們似乎環屋飛行一圈,隨即消失無蹤,並未發出任何呼叫或高鳴,她也不知那是什麼鳥。 當天早上,有人從遠離歐吉安住處的銳亞白村北來訪。一個牧羊女來了、一名婦人來為歐吉安的羊擠奶,還有人來問能為他做些什麼。村莊女巫蘑絲摸著門外的赤楊枝及榛樹條,滿懷希望從門口探看,但就連她都不敢踏入。歐吉安躺在床上低吼:“叫他們走!叫他們都走!” 他看來較為強壯、舒爽。小瑟魯醒來時,他以恬娜記憶中那種平淡、善良、安寧的方式對她說話。孩子到太陽下玩耍後,他才對恬娜說:“你叫她的那名字是什麼意思?” 他通曉創世真語,但從未學過卡耳格語。 “‘瑟魯’的意思是燃燒,點燃火焰。”她說。 “啊,啊,”他說,眼神發亮,皺起眉頭。好一會兒,他彷若在尋找適當的字彙。“那孩子,”他說道:“那孩子,人們將會懼怕她。” “他們現在已經怕她了。”恬娜苦澀地說。 法師搖搖頭。 “教導她,恬娜,”他悄聲道:“教導她一切!別去柔克,他們害怕……我為什麼讓你走?你為什麼要走?為了帶她來……太遲了嗎?” “鎮靜點,鎮靜點。”她溫柔說著,因為他掙扎地搜尋空氣及字眼,但兩者皆無。他搖了搖頭,嘶喘:“教導她!”然後安靜躺下。他不肯吃,也只喝了一點點水。中午時他睡著了。傍晚,他醒來,說道:“時候到了,女兒。”他坐起身。 恬娜握住他的手,對他微笑。 “幫我站起來。” “不行,不行。” “可以。”他說道:“外面。我不能死在屋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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