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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悄然退了回來,怎麼辦呢?唯一可能知道消息的林鴻川竟然也不知道,如果白川部隊長在,我總會鼓起勇氣沖進去問個究竟,連他也不在了。啊!他之不在,是否與蔡的失蹤有關?「軍法會議」……審判……蔡會被審判嗎?白川是不是解送蔡到本部隊去了?我更覺不安了。我去找了那個傳令兵。

  他說把蔡送到本部就離開,以後的事一點也不曉得。我又去找陳英傑,他也認為如今只有等待部隊長回來再問他,沒有任何其他辦法。

  晚上,部隊為那些「幹部候補生」志願者們開了個「送別會」。晚餐遲了差不多一個鐘頭,每人較往常多了一碗白酒,菜則未加。其所以遲了那麼久,其實只不過是為等部隊長罷了。結果他還是沒有回來。

  軍曹西田教官代理部隊長致了簡短的詞後,「宴會」就開始了。那種白酒,真是又苦又澀,簡直難以下嚥,大多數的夥伴們也都喝不下去,特別是年紀較輕的娃兒們,第一口幾乎是冒充好漢,蹙眉皺鼻地喝下去的,但是第二口就不敢再來了。這一來,稍有經驗的人就可以大喝特喝了。

  那些「幹部候補生」們可不一樣,也許是可預見的此後日子使他們另有感觸吧,個個都從不會喝的人要去整碗整碗的酒,往嘴裡灌。酒精很快地就使他們瘋狂起來。原小隊長先來了一曲「本曾節」(日本民謠),接著鬼藤唱了從一到十,以數目宇為起頭的歌謠。那是一種很流行的民謠,歌詞的猥褻下流,簡直不堪入耳,他還要指手劃腳晃腰顫腿地唱,大夥都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場面漸漸亂起來了,有人在大呼大叫,也有人在拼命張著喉嚨唱莫名所以的歌。就在這一片混亂當中,白川部隊長回來了。

  我心事重重,本也可以顯顯海量的,可是我無心喝,更無心跟著大家胡鬧,靜靜地坐著看他們那種如在世界末日般的狂態。白川的出現,猶如在黑夜裡投給了我一絲光明,眼前似乎都變得更明亮了。

  白川繃緊著臉,使得那張三角形毒蛇般的面孔上佈滿縱橫的紋。為什麼在狂歡的這種場合,他會如此呢?是不是他也不喜歡他們的狂態,或者是在本部隊裡受了什麼委曲?如果是受了委曲,那一定與野村的死有關,也就是與蔡添秀有關了。我真不敢想下去。啊!可憐的添秀,你到底在哪兒啊!

  我下了決心,等會宴會完了,一定要去問白川。我明知此舉是不大妥當的,因為這是軍隊,那種疑問直接向「上官」提出,是不被允許的事。但是我不管這些,無論如何我要問個明白,否則我將日夜難安。

  意外地,白川沒坐多久便起身走了。這時大夥鬧得更厲害,有人在跳「生蕃舞」,鬼藤還拔出了他的日本刀在舞劍。也許不致于仗酒勢向林鴻川尋仇吧?我雖有這種擔心,但已無暇顧出這些了,便悄悄走開,來到本部。

  「機關銃隊陸古兵現在來了,可以進去嗎?」

  「唔……進來。」

  我筆直地站在白川跟前,恭敬地行了個室內的十五度軍禮。

  「什麼事?」白川滿臉詫異。

  「我想請問部隊長殿。」我的胸中砰然跳動起來。

  「說吧。」

  「蔡添秀二等兵,哪兒去了?」

  「呃……你問這個幹嗎?」

  「我與他是好友,很關心他的下落。」

  「不能告訴你。」白川冷冷地說罷就轉過身去了。

  我很明白,做為一個部下,這時應該報告一聲退出的,可是我不能夠,我甭勇地站著,不使自己退縮。我想到了怎麼措詞。

  「請原諒我,我一定要知道。」

  「什麼?」白川倏地轉過身來,臉又繃緊了。

  「我做為一個古兵,自認應該照應他,他身體很虛弱的。我非常擔心。」

  「唔,擔心也沒用,你也照顧不了人家。」

  「啊,這一點我很明白的,可是……」

  白川忽地解除了臉上的緊張,頹然地在椅子上落座。

  「連我也無能為力啊。」

  我知道他不再以我的行動為忤了,便說:「請問部隊長殿,可以告訴我他在哪兒嗎?」

  「在本部隊。」

  「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不曉得。」

  「他是為什麼被叫到本部隊?」

  「有點需要調查的事。」

  「是……什麼事?」

  「好了,你問得太多了。回去!」

  「可是……」

  「這是命令,別再問,回去!」

  「哈,陸古兵現在回去了。」

  我只有退出來了。對於心中的疑問雖然沒有能得到任何答案,但這不是已有了線索嗎?第一是白川說他也無能為力,這就是說,他也有意照顧蔡添秀,可是他只不過是個中尉,真個是職卑位低,心餘而力絀。那麼,他一定是同情蔡的了。無疑,他也以為過去那些幹部們太專橫太暴虐了,所以認為蔡採取了那種行動是出於不得已的,值得同情的。這麼一來,蔡是涉嫌謀殺,已是無可置疑的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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