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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覺得怎樣?」我問他。

  「很疲倦……沒什麼?」

  「你睡了好久啊!」

  「哦,是嗎?……不過,好像一直在做夢,似睡似醒,糟透了。」

  「哪兒痛嗎?什麼地方不舒服?」

  「沒有……」

  「還可以再睡呀。」

  「嗯……不想睡了。也許走走好些。」

  我向野見告了半個小時假,陪蔡添秀在附近林子裡信步走。

  我只能想像到他精神上受了重大刺激,卻不曉得怎樣對症下藥,以期使他免於精神崩潰。但是,我倒自作聽明地以為最好能裝著不知底細——我一直相信野村的死是蔡幹的,剛巧野村站在懸崖上時蔡去那兒,於是他從後一撞,把野村撞進絕壁下去了。再有,就是鼓舞他的生命力,使他能夠重新站起來。

  「添秀,你真軟弱啊。」

  「是嗎?……我自己都糊裡糊塗,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這話使我很納罕,難道他也不要我知道一切嗎?我該怎麼辦呢?為今之計,為了免給他刺激,只有順著他,裝著不知情下去了。

  「他呢?」蔡又問。

  「誰呀?」

  「野村啊。」

  「哦……他,他燒掉了。火葬。」

  「啊……我真沒料到……」

  蔡緘默下去了。我在想:沒料到什麼呢?沒料到野村會死嗎?那麼,蔡只是想給他苦頭吃吃罷了?對啦,他只是想給他吃頭。那是很可能的,在那樣的荒山,在那樣的黑夜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推他一把,誰能查出來?只要幹的人緘口不言。卻不料竟出了人命。於是,蔡才會這麼狼狽,這麼困頓。我彷佛揭開謎底了。

  這時,忽然傳來了叫喊聲:「喂!蔡添秀……」

  那是熟悉的聲音,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噢!」蔡應了一聲。

  對方從樹隙出現,原來是傳令兵。我吃了一驚,這人怎麼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呢?

  「什麼事?」蔡也似乎很意外。

  「你要馬上回營,部隊長的命令。」

  「什麼?」蔡驚叫了一聲。

  我更是大吃一驚。部隊長命令他回去,單單這個事實已是不同尋常的,何況是剛出了那種嚴重事件之後。

  「奇怪……」蔡的臉色變了,變得蒼白如紙。「怎麼……到底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快呀,部隊長要你馬上跟我回去。」

  「唔……好吧。不過我先向分隊長說說。」

  到了分隊長那兒,我表示:「我也一塊去吧,因為他身體不大好。」

  「這……」野見遲疑地說:「那恐怕不大方便吧,這是部隊長的命令,而且有傳令兵跟他一道。」

  「看他那模樣,真叫人擔心,不是嗎?」

  「嗯,是倒是的,可是我真不敢決定……對不住。」

  我只好打消跟蔡同往的企圖了。

  蔡走後我馬上懊悔起來,為什麼我不堅持呢?目前,分隊長們都有些驚惶,表面上雖仍維持著一貫的尊嚴,其實可由他們的言行猜出那種心理狀態,只要稍為堅持,他一定不敢不准的。這懊悔之情一直不放過我,有如一條毒蛇,深深地啃進我的內心。

  也許那沒什麼吧。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除了我以外,還沒有人懷疑蔡幹了什麼。部隊長要他回去,一定為了別的什麼事,說不定是他的家人來看他。那不是很可能嗎?一定就是他的母親,或者他「勳三等」的老祖父,不然怎麼會在作業中破例要他回營呢?有事情盡可在晚上處理

  啊……我盡往好處想下去。

  好不容易,挨到下工回營時間。然而,在那兒等著我的,並不是蔡和他的祖父、母親,而卻是空出了的鋪位。蔡的物品一件也沒留下。

  難道部隊長已懷疑到蔡,把他抓起來了?我真不敢往下想,早晨以來的一些不祥預兆開始向我疾呼,你已失去你那心愛的筆記本於前,豈不是還有可能再失去另一件寶貴的東西嗎?那就是那個你所喜愛的娃兒蔡添秀。

  我跑到本部,林鴻川正在那兒。我示意要他出來。

  「蔡添秀哪兒去了?」

  「蔡添秀?那一個啊?」

  「我分隊裡那個美少年呀。」

  「啊,那個戴眼鏡的混血兒。他怎麼了?」

  「你不曉得?傍午時分部隊長下令要他回營的。」

  「奇怪……我今天都不在的,早上就去了台中,四點多才回來。」

  「部隊長呢?」

  「聽說也到本部隊去了。」

  「什麼時候?」

  「說是下午。唉,你別急成這個模樣,我有個好消息,本部隊已來了命令,志願幹部候補生都要在明天八點到本部隊了。」

  「哦……那麼傳聞是真的啦。」

  「還會是假的?嘿嘿……那些狗仔們,這回沒有便宜占了,打慣了人,以後可要挨打了呢。」

  「唔……」我老是想著蔡添秀,這大好消息對我已失去了意義。

  「你真是不曉得蔡的下落嗎?」

  「我幾時騙過你呀?」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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