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江山萬里 | 上頁 下頁 | |
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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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算不是這樣吧,那麼,她一定本來是打算給她的同事們吃的,可是到校後發現你在彈琴,她馬上改變主意了。」 「唉唉,我們別談這些,好不好?」我只有投降了。 「不行,你必須面對現實。我已說過你已愛上了她,這不錯吧。」 「喂……」 「別打岔,她愛上了你。唯一的問題是行動了!當然,這是要由你來的。」 「啊!陸桑。」蔡仰望著我,雙眼發出光芒。「這多麼好哇。如果我也是女的,一定跟她競爭。你多麼好。」 「我說你們……唉,夠了夠了,別逼我好嗎?」 「你不能再畏怯,我說了,要像個堂堂男子漢,懂吧?難道你沒有這勇氣?我也可以代勞啊。」陳說。 「讓我想想,行吧,你們,真是沒辦法。」 我再度豎起了白旗,總算生效了,他們不再嚕蘇了。可是我想些什麼呢?到底有什麼需要想呢?我知道陳蔡兩人的好意,可是他們的話是在一個極脆弱的基礎上,那就是揣度。揣度我愛上了她——這倒不打緊,而且我承認對她已有了深刻的印象,並且還揣度她也愛上我。這怎麼可能?僅僅見過兩次面,我憑什麼?難道是那一手還不成話的鋼琴?豈有此理! 退一萬步,就算陳的揣度近乎事實吧。那麼,所謂行動,究竟又是什麼樣的行動呢?下午去她的家?那是太冒昧了些,而且我也沒法跟她單獨相處——噢,在想到這一點的一剎那,我竟那麼不可饒恕地泛起了我與她單獨在一起的情景,不過它很快地就被絕望抹拭掉了。就算下午有了機會再見到她,那麼以後呢?在以後的半年間,再沒有「祝祭日」(即節日)了,每六天一次的半休時,她又在上課。能夠與她見面的機會,還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 最後唯一的途徑是寫信了。像林文章那樣?我做不到!在冰店裡,他用那莫知所措的神情,囁嚅地說「這個……請你……」這兩個斷句的情形陡地在我腦子裡浮上來。單單想到我也必須那樣,就已經使我的面孔發熱心臟跳躍了。 我發現,在愛神之前,我還是那麼卑怯、懦弱、猥瑣。是的,你既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那麼還是算了,別去碰它,靜靜地躲在你的貝殼裡做你的懦夫吧。 我是我的結論。我曉得如果把這些說出來,陳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他會搬出許多大道理,勸我罵我。於是我決定不講了。 §第十三章 火車已停了好久了,為什麼還不開呢? 這兒是日南站,下一站就是大甲了,偏偏在這最後一站拋錨,真急人。 本來是四個多鐘頭的火車路程,因在途中遇上了一次「警戒警報」,停了一個多鐘頭,到目前已在車上呆了將近六個鐘頭了。人很擠,我幸運地得了個坐位,然而坐了這麼久,人多,走動不方便,很氣悶,也有些累;此刻心情一急,加上才離開故鄉和父母的慈顏,鄉愁如潮水般地湧上來,更覺不好受。 好不容易才聽到站員在喊:「因發了警戒警報,列車暫停行駛,開行時刻未定。」 又是警報!我沉沉地吐了一口氣。部隊規定要在六時以前回營,看情形可能趕不上了。但是,這是「不可抗力」,一定不會受到譴責的,現在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忽然,我聽到了一連串急促高昂的怪聲,周遭立即騷動起來。 「是空襲!」 「快疏散!」 有人在喊。哦,這是空襲警報!因為這兒是小村莊,只有手搖警報器,我恍然了,立時想到自己處境的危險。火車是顯著的目標,如果受到攻擊,那就不可想像了。許多人正從視窗往外跳。我馬上下定決心,取了自己的背囊提在手裡,爬出窗子跳下去。 列車兩旁有無數的人在紛紛跳下,四散,一片驚恐的喧鬧聲。在哪兒躲呢?看看前面,大馬路與軌道平行,馬路邊有水田。對了,田崁可以掩蔽啊。我飛快地跑上前。 到了那個自以為安全的地點,這才舒了一口氣。路樹如蓋,馬路下成緩坡,正可以隱身。心情靜下,不免想起剛才的驚惶失措是多麼可笑。 許多人都在拼命跑著,彷佛每一處都不安全。也有牽著小孩的手,在馬路上亂闖亂撞的鄉下婦人。在那邊鐵路上,也還有不少拿不定主意緊張地東張西望的人。如果飛機來了,來個「機銃掃射」,後果將會如何呢?那真是不堪設想的景象了。然而,到底會來嗎?在傳聞裡,或者在報刊上,這種情形似乎聽得不少了,可是我從未目擊過。大編隊的「羅克希特」或B-29倒看得不少了,轟炸的場面也不算陌生……也許,他們不會輕易向地上的人攻擊吧! 我站起身,望望天空,凝神聽了聽,什麼也沒有。 過了不久,站起身來望的人逐漸多了。 呆了約莫一刻鐘,仍一點動靜也沒有。怎麼辦呢?如果像早晨那一次,車子一停就是兩個鐘頭,那還了得!正當我想得不耐煩的時候,忽然從後頭傳來了聲音。 「喂,那不是陸桑嗎?」 「啊!你是宋桑。」 原來是臺北人宋仁義,坐在同一班車裡竟不曉得。除了宋以外,還有四五個夥伴,有兩個古兵,其他大概是二期生吧,面孔很陌生,不過從那一身襦袢、褲下打扮,馬上可以猜出是部隊裡的「戰友」。 「走吧,還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走?走回去嗎?」 「當然,才一個車站嘛,不會超過五公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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