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江山萬里 | 上頁 下頁
五四


  「那,那沒什麼啊,只是回去看看罷了。」安本臉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不上來。

  「嘿!不放過你,我問你,你有沒有那個?」

  「有啊,當然有的,對不對?」大塊頭彭大城說。

  「唔……」安本滿臉難為情的樣子:「真不好講,饒了我吧。」

  「不行!」宋仁義猛揍了安本肩頭。「你到底有沒有?」

  安本點了點頭。大家一陣歡呼。

  「帶到外面去嗎?好像旅社?」宋又追問。

  安本搖了搖頭。又一陣笑。

  「那麼是在家裡囉。是躲在房間吧?」

  「那當然嘛,還能在哪兒,真是問得傻。」廣穀說。

  「廣穀!」宋仁義把話鋒轉了個向說:「聽說下個月有三天休假,可以『歸省』,我問你,你回去了是不是也要跟她那個?」

  這話使得大夥兒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廣穀憤然地答:「我說你這更是問得傻,傻得透了頂。我還沒有結婚,連訂婚都沒有,怎麼能夠?」

  「怎麼不能夠?只要人家願意。」宋說。

  「喂!三天也可以結婚哪。」大個兒彭大城加了一句。

  「我才不這麼匆忙呢。」廣穀答。

  話頭又一轉,現在是落到詩人林文章頭上。仍然是宋仁義開的頭。

  「詩人,你要報告今天追求的經過。收穫如何?」

  「零!」林抓扳頭皮。

  「信交給她了嗎?」宋又問。

  「交了。」

  「還是沒有回信?」

  「嗯……沒有。」

  「去了幾封了?」

  「今天的是第四封。」

  「廣穀。」宋又說:「你較幸運,一封就有結果了,該再請客。而且又不用臉對臉地交。」

  「羡慕吧?嘿,客是請過了,恕我不願意破產。」

  我暫時沒有再聽他們的,卻在想起下午的事。上午,部隊舉行了「拜賀式」後,部隊就放假了,而且下了外出許可,部隊全員都歡天喜地結伴走了。我本來也要出去的,可是陳英傑主張不要出去,我只好答應下來。蔡添秀本來準備到吳振台家去的,後來也改變了主意要跟我一塊走,這一來也就一起留下來了。

  午飯後,林文章央廣穀跟他一起外出,可是廣穀說要午睡,好好休息一下,婉言拒絕了。林文章哭喪著臉,要求我跟他一塊兒出去。他告訴我,昨晚上他已寫好了給她的第四封信,早上就親自送去了。同往的自然有同小隊的古兵廣谷、富田兩人。結果她沒有在那家冰店裡。

  林文章請兩個同伴各吃了一客霜淇淋,還借機問了問店內的人,方才曉得她的母親身體不舒服,所以沒有來上班。她雖然說母親如果沒什麼要緊,下午就可以來上班,可是到底能不能來,還不確定。結果詩人過了一個本來應該是快樂無比,卻怏怏不樂的上午。他認為下午她必定來,吃了一客冰,交了信馬上便可以回來。他說他有預兆,一定可以見到她。

  我本來是要跟陳英傑、蔡添秀兩人在一起的,這麼一來不好意思拒絕了,好在也不要多少時間,便欣然答應下來。

  午飯後不久我和林文章就走出營門。他仍然滿臉油光,泛著充滿興奮與期待的神色。他那付油炸麵包的尊容,我是很不敢恭維的,我不由得替他擔心,信已去了三封了,都是他親手交的,卻都石沉大海,人家是不是不願理他呢?會不會是枉費心機呢?我記得在大河時,曾向一個害單相思的同事建議,追女人要厚臉皮,信不妨一封接一封地寄去。詩人走的似乎也是這條路線,如今看他的可憐兮兮的模樣,倒不由不覺得那種追法是否有效,頗令人懷疑了。

  在路上,詩人屢次地摸口袋,好像那封情書就放在那兒。難道他生怕丟了?同情之心在我胸中油然而生。

  「我真希望你今天能接到她的回信啊。」我說。

  「謝謝你。可是……沒關係的,沒有回信也無所謂。」

  「那麼,你是打算一封一封地寫下去?」

  「嗯……」他點點頭。

  我真不曉得怎麼接下去才好。

  「我覺得……」他的面孔有些沉重起來——也許應該說是嚴肅起來:「說起來真奇怪,愛一個人,竟是這麼美妙的事,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被愛或不被愛,好像都不關緊要了。我這感覺,你能……能相信嗎?」

  「我能理解,當然也能相信的。詩人,你真是純情的人哪。」

  「這就是所謂的純情嗎?哎哎,你是我的唯一知音,真感謝你。」

  「我很感動……她也一定會受到感動的,回音只是時間的問題,我確信。」

  不到五分鐘,我們就走進那家冰店。林在店門口拉了拉我的袖口點點頭。那是她在的暗示,我心不禁砰然一動,暗暗為他高興。店裡沒有客人,冰櫃後一個夥計正在給一隻只的玻璃管灌糖水,裡頭一個女孩坐著發呆。一定就是她了。我匆忙給她一瞥,就在一張桌邊落座。

  這時,那女孩似乎也認出了詩人,微微一怔,臉上倏然泛上了一抹紅暈。詩人卻不敢看她,手足無措地坐下。

  女孩走過來了。詩人默坐,眼光凝注在桌面,動都不敢動一下。我有些著急,只好轉過臉向她說:「給兩客霜淇淋好嗎?」

  「好的。」聲音很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