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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沒有啊!」劉大笑著又拍了我一下說:「你走路還很穩嘛,沒有醉,沒有醉。不過不要一下子喝那麼多,那樣很容易醉的。」

  「可是……到了那邊怎好意思不喝呢?」

  「傻瓜,喝不下就不要敬嘛。」

  這時,我發覺到周遭忽然靜下來了,很快地傳來一陣緊迫而高昂的聲音。

  「哈!我知道!」

  我朝上桌那邊看去。說這話的是李添丁,他正站在白木身邊,挺胸直立,擺著「不動的姿勢」,就好像一個兵士面對「上官」。

  我揉了揉眼睛。這是宴會席上啊。就是對社會上的一套還不大清楚的我,也曉得這是可以不拘形跡的場合,因此,這情景使我不由得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因酒精而出了毛病,以致不能看清楚。可是我並沒看錯。

  「你是一個優秀青年,一定可以及格做志願兵的。努力吧!」

  「哈!我一定努力!」

  「要給臺灣的同胞們做一個好榜樣才好。」

  「哈!請先生放心,我一定從先生的後面跟上去,做一個堂堂的大日本帝國軍人,為大東亞共榮圈而奮鬥,為陛下而獻出生命。」

  「好,好。」白木拍了拍他。

  忽然,我看到李添丁鼓起胸吸滿了氣,屏息了片刻,然後高舉雙手大叫:「天皇陛下萬歲!」接著又一聲:「大日本帝國萬歲!」最後又一聲大呼:「白木先生萬歲!」

  這真是一語驚四座了,一時周迥靜得出奇,但緊接著就爆發了一陣熱烈的鼓掌聲和歡呼聲。

  李添丁對大家的鼓掌歡呼似乎無動於衷,仍然以挺胸直立的「不動的姿勢」向白木敬過一個十五度的軍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來。

  這以後宴會算是進入高潮了,大家都在高談闊論,也有在猜日本拳的,也有一兩個同事站起來唱軍歌。家長會長大山亨也被請出來唱歌。他卻先來一場演講,不外對「聖戰」表示信心,只要「銃後」(即後方)的國民都能夠各盡本份,白木之離去,在學校雖是不可彌補的損失,但相信仍能在岡本太郎兵衛校長賢明的領導下完成任務這些話。最後他才唱了一隻兒歌,博得了一陣歡叫與鼓掌。實在的,以他那高頭大馬而且胖嘟嘟的身軀,唱出國校一年級生所唱的歌,聽來卻也是很叫人欣賞的節目。

  另外的兩個客人竹田校醫和李金龍也都被請演講。他們的話都很有趣,使我著實大笑了一場。

  宴會持續了將近兩個鐘頭之久,散會時天色已暗下來。劉培元說他不打算回去。我便邀他到宿舍住,可是他說不想走動,要在值夜室歇一晚。我和他在校園散了一回步,回到事務室。恰巧是李添丁值夜,三個人又談了一會。我本想及早回去休息的,可是李提議大家到簡的宿舍走走。我看他已有八分醉意,勸他還是早些休息好,但他硬說他一點也沒醉,再一瓶也喝得下。為了不掃他的興,我雖已倦極欲眠,也只好同意了。

  動身以後我方才發覺,李添丁比我所想像的更醉,腳步踉踉蹌蹌的,因為外頭陰暗,所以我和劉培元從左右扶持著他。他也就不客氣,把雙手擱在我和劉的肩上,張著有些沙嗄的粗嗓子叫吼般地唱起軍歌來。

  一曲甫畢,已到校園邊的簡尚義的宿舍前了。

  簡似乎聽到歌聲,我們剛抵玄關,他就推開門來迎接。

  「啊,是你們幾位。歡迎歡迎!」

  「簡先生。」李添丁的話有些不清晰了,好像是醉得更厲害了,他說:「可以打擾嗎?沒關係嗎?還沒睡嗎?」

  簡苦笑了笑,只說了聲上來,就伸手扶著李上去。進了房間李就癱下去了,但馬上又坐正。各人也都揀了個地點在榻榻米上落座。

  「李桑很醉了啊!」簡仍然是那麼顏色明朗,聲音響亮,滿臉笑容地看著李添丁。

  「呸!我沒醉,一點也沒醉!知道嗎?一點也沒有!我可以再喝一瓶以上!」

  「勇氣可嘉,勇氣可嘉,不是嗎?」簡說。

  「對。」劉接上腔:「今天李桑可是出足了風頭了,了不得。」

  「我?」李詫異地說:「我幾時出了風頭?別亂說話啊。」

  「你那一聲『天皇陛下萬歲』,真是大義凜然。我也拼命給你鼓掌了呢。」劉語意含刺地說。

  「哦,那個,日本男兒的本分,嗯,『軍人以盡忠節為本份』,(為『軍人赦諭」中的一條),不是嗎?下次可是輪到我了。」

  「輪到你幹什麼?」劉又問。

  「輪到我出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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