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濁流 | 上頁 下頁 | |
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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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想不起該請教你什麼。」 「年輕人,三句話不離女人和愛情。我先問你,你有沒有看中了誰?」 「沒有啊!」我忙答。 「不要客氣啊,你也可以追。現在你可以做為物件的有山川淑子,李氏碧雲、廖氏足,還有……對啦,陳氏玉鳳,共有四個,都認得嗎?」 我說有些印象,大概認得出,劉就把這些女同事一個一個介紹出來。我可以說,這些介紹跟其他同事的描述一樣使我感興趣。不過我仍有自卑心理在暗地裡蠢動。不說我會不會對她們中任何一個發生興趣,但想像到所謂追,我就不得不認為沒有希望,我是那樣懦怯,嘴巴又那樣不管事,怎麼能追女人呢?況且我只是個渺小卑微的人物啊! 最後劉說:「不過山川淑子大概不行的,因為現在有人給她提親,要做給簡尚義,其他的就沒關係了。」我想起那晚似乎也有人提到過這點,於是連帶地憶起了簡和藤田節子的事。 「你不是說過簡桑跟藤田節子有什麼嗎?」我問。 「那個,是倒是的,不過那是絕望的愛,絕望的愛,明白吧?那是沒有希望的。」 「為什麼?」 「咦?還問為什麼。日本婆子怎麼會嫁給兩腳仔【臺胞稱日人為『狗仔』或『四腳仔』,自稱『兩腳仔』,即人也】?簡那傢伙只是瞎想、瞎追。他給她去了十來封信,得不到一封回信,我常常勸他算了,可是他就是死不了這條心。」 「呵……」我沒什麼好說,卻在想:簡尚義真是個熱情的人,他一定也是給她魅住了。她那豔麗的笑,那媚人的言動,那麼妖嬈,那麼動人。莫說簡,我自己何嘗不也幾幾乎給魅住了嗎? 「不只簡,還有呢,葉振剛的也是絕望的愛,糟糕的絕望的愛。」 「是跟大山桑的女兒吧?」 「是啊,葉振剛這傢伙,委實也太不自量了。說長相嘛,又黑又矮又醜;說學歷嘛,乙種中等學校;說錢嘛,也沒有幾文。雖也有不少人說他腦筋特別好,聽明,但也不算有什麼了不得。可是人家呢,貌、錢、學歷,樣樣都是第一流的。你看,這樣的還不是絕望的愛嗎?」 我不敢輕表同意,一瞬間葉振剛那陰鬱的表情和敵意的眼光在我腦子裡掠過。同時還想起那晚的自己的感覺:因大山亨的大塊頭而聯想到他的女兒可能也是個高頭大馬。不過劉卻說她美,到底真相如何呢?禁不住地,我也對這個無緣一睹芳容的女學生感到興趣了。 劉看我沒有回答,也暫時緘默下來了。這使我有些不安起來。他到底對我的緘默作何解釋呢?如果同意,便該有所表示;相反,也應該有意見說出來——是這種心理狀態嗎?可是我實在有些不完全同意,我覺得該說點什麼才對,便說:「可是……愛情好像……好像不一定要講那樣的條件啊。」 「呃,你的意思我很明白,愛情不能打著算盤,對吧?你剛進了社會,想法單純些,其實社會並不是這個樣子。就算她本人不計較一切,可是家人卻不能夠這樣的。錢和地位還是決定一切的條件。」 「我想地位是慢慢可以提高的,錢也不一定所有的人都看重,目前有了錢,也不能多買得一塊豬肉一斤米。」 「你很純情,確很純情。可是社會上並不時興純情。你慢慢會曉得的,我說葉的愛和簡的一樣,是絕望的愛,那是錯不了的。否則,那就真的是奇跡了。」 「也許社會上的事都不容易吧?」我只得這樣說著給這場不算討論的討論來個結束。 這以後,劉的談鋒顯著地衰退了,不多久我也就以十一點的鐘聲為准,告退回家。 一路上我在琢磨著劉的話。「絕望的愛」這句話,尤其給予了我強烈的印象。中學時,我在一些通俗小說裡讀了不少愛情故事。在同學當中,也看過不少真實的故事。所謂「絕望的愛」,在我是有些不可思議的,因為不管小說裡的也好,現實裡的也好,愛總是至高無上的,在當事人間也還是順遂的,如果是以不幸結局的,那一定是由於第三者的陰謀破壞。而在劉的口裡,簡、葉兩人的愛卻是根本就無法成立的。也許這就是單相思吧? 我還想到,如果我愛上了藤田節子,是否也就是「絕望的愛」呢?她對我那樣親切,眼睛那樣大膽,言笑那樣放肆。這是否表示她對我有某種頗不尋常的好感?如果我採取行動,能不能……想到這兒我把這些思潮硬給打斷了。我的假定都是脆弱得不值一駁的,我沒有任何事物足以憑恃而使任何女人垂青的,藤田節子豈會無綠無故對我抱好感?況且她是簡所戀慕的人,不論人家是不是「絕望的愛」,我也不能稍存非分之想啊! 這麼一來,我就再也不敢設想愛上穀清子的場合了——雖然我的理智使我明知自己不可能愛上年長的有夫之婦,但一種本能的對愛的憧憬,仍使我禁不住作此遐想。於是我開始從記憶中撲捉住幾個女性來做為想像中的愛的對象。劉慫恿我追的四個女同事——山川淑子、李氏碧雲、廖氏足、陳氏玉風——我都一一想了一下,只是她們在我印象裡都不夠鮮明,所以不大能發生聯想作用。倒是那幾個女學生,還有一個就是五寮的未來女教師邱氏秀霞——這些人對我來說倒是比較親切的。 當我有意把她們一個一個想出來時,我發現到那兩個由山裡來的,似乎是束縛著胸脯的兩個女生,幾乎是沒有地位的。而街上那兩個,尤其身材最小而特別挺出胸膛的叫嫦娥的女生,反倒觸發了我的綺念。她的頭髮剪成倒放的凹字形,一派天真的調皮小妮子氣象。 我的僅余的道德力量,使得我趕緊煞住了我的思潮,因為我已開始有了邪念。「下流!」我不自覺地低聲說了一聲。 回到宿舍,美蓮早已安寢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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