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插天山之歌 | 上頁 下頁 | |
九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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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驤奔進寮內。奔妹滿頭大汗,痛苦地呻吟著。慶雲伯母也好像慌了手腳,正在擠壓著奔妹的腹部。 「快,快來,阿驤,像我這樣。」 志驤上前,取代了伯母的位置。可是他怎麼也沒法用力,奔妹痛成那個樣子,怎麼還可以推擠呢? 「快!用力些……再用力些……對啦對啦,就來啦……」 慶雲伯母下命令似地連喊,志驤只得用力。桂木警部站在志驤的身後,也告訴志驤要在哪兒用力。 「阿奔仔,再來一個就完了。好嗎,聽我的話,志驤,你也同時用力。來啦……再來一下……再來一下……」慶雲伯母喊號令一般地說。 奔妹在拼命,奄奄一息了,還在掙扎著用力,桂木為奔妹揩了額角和臉上的汗,也替志驤揩了一下。 休息片刻,慶雲伯母又發出命令了。於是又得再重複一次拼命的掙扎。 「哇──哇。」 出來了!志驤察覺到時嬰兒已在慶雲伯母的手上發出了哭聲,奔妹全身的力氣都像是忽然失去了,跟志驤的眼光交碰,浮出了一絲慘然無力的笑。志驤感動之極,抱住了,吻了她。 「是個男孩呢。阿驤哪,你猜對啦,是個男孩,好胖啊,有五斤重吧。謝天謝地,謝謝菩薩……唉唉,我得趕快把你弄妥當呢。嘖嘖嘖……」 慶雲伯母像是自語,也像是向誰說話似的。志驤卻只顧緊緊地抱住奔妹。 沒多久,嬰孩給處理好了,志驤騰出了位子,讓孩子躺在奔妹身邊。嬰孩放好。志驤和桂木就被慶雲伯母趕出來了。 志驤萬分焦急,真不知如何是好。兩個警官之一問桂木是不是該走了,桂木說再等一下。志驤不得不佩服這位警部大人,還是蠻有人情味的。到底是東京的幹員,與臺灣的那些作威作福慣了的四腳仔大有不同。不過這個場面還是不久會結束的,想到不得不把奔妹母子倆留在這樣的地方,他就真有鏤心刻骨之痛。以後她們如何過下去呢?唯一可以想的是等些日子,奔妹有力跋涉遠路以後,要她到九座寮去吧。如果她希望,回九曲坑也沒什麼不可以。 慶雲伯母終於叫志驤了,志驤進了裡頭。 「奔妹……」 「驤哥……」 奔妹伸出了手,志驤緊緊地握住。 「沒問題了,血流不多,差不多停了,沒什麼好擔心的。嬰兒我也會幫阿奔仔照顧。」度雲伯母說。 「真感謝你這許多日子以來的照顧。以後也還要拜託你……」 「這個放心好了。我會接她回去跟我住在一起。」 「奔妹……我,我……」志驤幾乎欲哭。 奔妹撫摸了幾下志驤的頭,細細地說:「不必擔心的……相信你會很快就回來。」 「嗯……」我會回來嗎?恐怕渺茫吧。也許會關許多年,不!不會,日本要輸了,只要挨到那時,他們還敢不放我嗎?「對,奔妹,我會很快就回來。」 「一定要回來啊。」 「當然……不過,奔妹,你也不必在這裡住下去了,回去九座寮吧,或者九曲坑也好。」 「嗯……」 「至少要一個月才能走那麼遠啊。」慶雲伯母插了一嘴說。 「就一個月吧。你願回九座寮嗎?」 「我……我沒認識一個人啊。」 「那就先回九曲坑吧。我回來以後馬上來接你回去。」 「這樣最好……」 「那我就去了。奔妹,保重啊……慶雲伯母,再次拜託你……」志驤好不容易地忍著不使自己哭出來。 「放心吧……」老太太忍不住哭起來了。 「驤哥……」奔妹的聲音也顫抖著,眼淚奪眶而出。 「我這就去了。奔妹……」 志驤再握了一次奔妹的手,吻了一下,也就起身走去了。兩個女人嚶嚶飲泣的聲音,真使志驤舉步維艱,可是他狠著心離去。 「對不起各位啦。」他出了門口就說,並把雙手伸出來。 「不必啦,繩子也不必啦。我們就走吧。」桂木說。 一個警官前導,志驤和桂木次之,另一個警官殿在後頭。太陽早已斜了,照不到這邊,可以看出已近黃昏。也許這座九芎山還未翻越過去,天就會黑的。 「陸,你是一直在這山裡的嗎?」 「是啊。」 「你可真是個堅強的對手呢。哈哈……」 桂木朗朗地笑著。志驤竟感到那笑雖是開朗,卻絕不是勝利的笑,而只是一種大功告成的笑,此外似乎還含著一份對志驤的欽佩。 一路上,桂木都是這樣有說有笑。志驤的心情居然也好過些了,同時似乎也有了裝出豪爽無所謂的勇氣。真的,這也算是光榮的失敗吧。 據桂木的說法,他確是跑了不少冤枉路的。一年半以前,他就跑遍了水流東、八角寮、九曲坑一帶。在鳥嘴山林場撲了空以後,還到內山的角板山、巴朗、交椅欄一帶搜查了一個月之久。其後又到每個志驤的親戚家明查暗訪。志驤有個遠房堂叔在花蓮港,桂木也沒放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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