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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但是，黃善仔卻是知道志驤與奔妹事實上已圓過房的。自然他也沒有向維昂伯父說到這一點。不過他之所以同意「不圓房」不外也是怕圓房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態吧。然而，如今他卻同意女兒來了。

　　經志驤再三地問，奔妹終於說出了如下的事實：事情發生，是在一個禮拜以前。那天吃晚飯時，奔妹突然嘔吐了。父親起始也沒說什麼，以後同樣的事接連地發生，於是父親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昨日晚上，父親終於問她：「你是不是有了？」

　　「……不知道。」

　　「看你近來常常這樣，好像是啦。你怎麼可以……」

　　父親似乎只有無可如何，而並沒有發怒。

　　「明天，你去新柑坪吧。去住一陣子，家裡的事，近來空些。」

　　「可是……」

　　「阿完可以代替你了。差不多也該讓阿完多負一點責任了。不必擔心吧。女大不中留，事情總會發生……」

　　次日，奔妹就來了。

　　「我覺得很對不起我爸爸，還有弟弟妹妹他們。唉……」奔妹說到這兒，已淚流滿面。

　　志驤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狂喜從胸腔裡湧出來，可是一時也無從高興起來。這事情一旦真地發生，他也不由不想到後果是嚴重的。命運真會捉弄人，那一次去九曲坑，滿心擔憂的，不就是這個嗎？而事情卻沒有發生。從九曲坑回來，一直沒想到會有什麼──也許因為已拜了堂，所以心理沒有了顧忌吧，卻不料事情倒真地發生了。

　　「那你……」志驤訥訥地問：「是不是真地有了？」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麼會呢？」

　　「我又沒有經驗過，怎麼會知道。不過……大概是吧。」

　　「你爸都比你還明白。」

　　「我沒辦法。」

　　「那麼他是不是要你住下去？」

　　「他沒說。他只是要我來。」

　　沒有圓房，可是懷孕了，以後會掩飾不了，所以還是叫她來──爸爸的意思是不是這樣呢？可是他們家，明明少不了奔妹這雙手的，完妹還那麼小。不，也不算太小了，也許爸爸的看法不錯，應該讓完妹也負一份責任，這也是為完妹的將來著想。

　　「那就住一陣子吧。」

　　「可是……」奔妹似乎也惦罣著家裡的事。

　　「慢慢再想辦法。我們得先高興一下。奔妹，你說我們不該高興一下嗎？」

　　「……」

　　「別那麼無精打采的。喏，擦乾淚水吧。」志驤為她揩拭了淚水。「我們是該高興的，你看，我們可以在一塊了，不必再想念，不必再為看不到你而煩惱。你今天早上來時，一路上不也是有一份高興的嗎。」

　　「嗯……」

　　「還有，我們已有了孩子。也許是個男的，女的也沒有關係。我可要先想好名字了，男的名字想一個，女的也要想一個。他是在苦難中誕生的，將來一定是個堅強的人，不怕一切困難的人。奔妹，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也是。啊，這是一定的，是一定的。」

　　「驤哥，我可不是個堅強的人呢。你不知道我在家裡偷偷地哭了多少回。」

　　「我知道的。可憐的奔妹，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還知道，以後的日子，你恐怕還要哭，或者哭更多也不一定，因為我們會遇到很多苦難。」

　　「不。驤哥，我不會哭了。在你身還，我就不會哭，像從前那樣，我咬著牙就可以忍住淚水，不讓它流下來。」

　　「奔妹……」志驤捧起她的臉，端詳了好久好久說：「你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子呢。」

　　他們這才交換了重聚後的第一個深吻。

　　第二天，志驤與奔妹一起去看了淩雲老人。志驤從九曲坑回來後不久，與淩雲老人見面時就已報告了已和奔妹成親的經過。他們兩人一起去見他，算是結婚後的第一次拜訪。淩雲老人非常高興，連連表示祝賀之意，還興沖沖地進了內房，取了一件禮物送給奔妹，那是一對翠玉手鐲，說那是老人的太夫人給他的幾件遺物中之一，並不算多麼值錢的東西，要奔妹收下。奔妹在志驤的慫恿下把它們收下了。據老人說，他在大陸上的家，這一類東西倒不少，而且有真正名貴的東西，都是他的太太帶過來的妝奩，可惜目前他是一件也不能拿來送給奔妹。他肯定地表示，不久的將來他一定可以再次去大陸，與妻兒團聚，那時要送給奔妹真正名貴的東西。

　　淩雲老人真是慈祥，殷殷關切要奔妹保重，尤其米，以後需要量加倍，要志驤不客氣地來他家裡要。奔妹早已考慮到這一點，來時就帶來了一小袋，大約也有二十幾斤的樣子，暫時不會匱乏，志驤也說不敢多打擾，他叔公那邊，還有姑丈那兒，都可以去要些，吃的問題大約可以應付過去。志驤也很明白，官方對稻米生產，管制得越來越嚴了。一般農家收割後，繳出了「供出量」往往所剩無多，而穀種以及農忙期的額外需要量，都非確保不可，能有多餘的，不是極有辦法，便是最幸運的人。以張淩雲家而言，恐怕也不會有多少餘糧來供給志驤的。因此，志驤私下決定，以後輪流到湳仔溝和九曲坑去找米。半年來他的積蓄因釣鯰魚而增加了些，手上大約有四百元之譜。米的壓米價已升到六角銀一斤，是貴得嚇人，不過他還不致吃不起。

　　回了隘寮後，志驤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奔妹，他認為他們既然已結婚，而且又住在一塊，可算已成立了一個家。再處處仰賴人家的幫助，實在是不應該的。所以他要請姑丈、伯父他們想辦法為他們買壓米的米。奔妹當然也同意了。她還告訴志驤，以前志驤給她的二百元，因為父親不肯收下，她只好一直保管著。這二百元她也帶來了，志驤即使沒有收入，也可以支持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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