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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萬沒料到，不久之後從大門踱出來的，竟是黃善仔。怎麼會沒去做料仔呢？看他那外表，不像是有什麼病。手裡還拿著一把柴刀，顯然也是出來幹什麼活兒的。他往志驤這邊走過來了。還可以躲開，可是咄嗟間志驤就決定，不必躲了，就見見他吧。於是他裝著平靜出到小徑上，往黃善仔那邊走去。

　　「阿善叔！」志驤叫了一聲。心裡莫名地起了一陣膽怯的情緒。

　　「唷……是阿驤啊。」黃善仔說了這些，立刻把聲音壓低。「真沒料到。是從新柑坪來的嗎？」

　　「是的。你沒去做料仔？」

　　「沒有。要割稻了。」

　　「又要忙起來了？」

　　「是啊。我們進去坐坐，真是好久沒見了。唉唉，日子過得多快。來啊。放心吧，不會有事了。」

　　志驤默默地跟在後，進了屋子。

　　志驤悄悄地察看黃善仔的言動，他是不是發現到奔妹身子有異呢？如果發現到了，他會怎樣？震怒嗎？會不肯原諒志驤與奔妹嗎？或者相反呢？憑志驤的條件，他應該允許這門親事才對吧，可是這想法未免一廂情願。「私通」──這個不祥的字眼忽然湧上志驤腦際。他和奔妹做的事，豈不就是這樣的嗎？不論情況如何，這事都不可能得到原諒的。別人恐怕都不能原諒，何況是做父親的人。可是，事情發生以後，也不過兩個多月，還不致於有明顯的變化吧。或者，也許根本就沒有變化。志驤覺得，黃善仔對他一如過去，和善而親切。這倒是可喜的，可以判斷那是因為黃善仔一無所知，或者奔妹一無變化。

　　志驤從包裹裡取出了一包鯰魚，交給黃善仔。黃善仔喜孜孜地打開，盡情地嗅，並一連地道謝和稱讚。鯰魚已有二十公分長了，每一尾都那麼美，那麼誘人。

　　「阿奔仔！」黃善仔叫了一聲。

　　志驤心口一震，胸臆裡升起了一陣熱切的期望，在父親面前不能交談也好，只要見一面，甚至只要聽聽她那略微低沉的聲音，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可是沒有回答。

　　「阿完仔！」又叫。

　　還是沒有人回答。

　　「兩個都出去了。哎哎，我自己來吧。我進去一下，魚要撒撒鹽，晚上煎了才更香更甜。」黃善仔進去了，志驤獨自在廳裡呆坐，他怎麼也沒法看出黃善仔有任何不同往常的地方。沒多久，黃善仔出來了，連連稱讚鯰魚又大又鮮，也讚賞志驤的能幹，並連連道謝。兩人就這樣聊開了，談的多是志驤這些日子以來的生活情形。

　　這些談得差不多了，志驤感到對方似乎還有別的話題，也就沒再多說，於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黃善仔竟提出了志驤所料想不到的話。

　　「阿驤……我也不知道怎樣提才好……是阿奔仔的事。」

　　「呃？」志驤一驚，心裡立刻湧起了不安與惶恐。

　　「你和阿奔仔……聽說有意思，對嗎？」

　　「……」志驤窮於措詞，不過很快地就有了勇氣。不錯，還是一切坦白出來吧。或許這樣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呢。於是他奮勇地說：「阿善叔，我的確很喜歡她。」

　　「是嗎？」

　　「是的。我想如果你肯答應，我要娶她。」

　　「娶她嗎？」

　　「是的。」志驤很快地就熱起來了。「如果阿善叔不嫌棄，我想……現在是不太方便，不過將來……」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想，你是留學過的人，阿奔仔沒讀過多少書啊。」

　　「這有什麼關係呢？何況這也不算什麼。只要兩人相愛。」

　　「你是真正地這樣以為嗎？」

　　「我是完全誠意的。」

　　「那樣的話，我就沒什麼好反對啦。反正反對也沒用了，不是嗎？」

　　「阿善叔……」志驤說不出話來，但覺胸腔裡好像有什麼就要砰然一聲爆發。

　　「現在的年輕人，跟以前不大一樣啦，我真有些不懂呢。」

　　「她呢？」志驤問，樣子好急切，好興奮。

　　「腦寮背後，去找找她。」

　　「我馬上去。」

　　志驤匆匆起身就邁向門口。

　　「阿驤。就叫她回來吧，也該準備晚餐了，你回來吃飯。」

　　志驤已飛躍出門口，答了一聲，頭也沒回就跑去。繞過腦寮邊時，想到要向阿萬嫂打打招呼，可是他自己馬上把這念頭打消了，直奔山上。

　　「奔妹……奔妹……」

　　他邊叫邊趕路。他沒有想什麼，一顆心已為欣悅而狂跳不已。

　　「阿奔仔……」

　　他看到了她。她在那兒的一塊茶園摘茶，妹妹完妹也在那兒。

　　他們聽到他的喊聲，直起腰身，往這邊看過來。奔妹已認出了他，他倒是因為看到完妹而讓步子慢下來了。他極力收斂著，但還是禁不住地迸出了一聲：「奔妹！」

　　未待志驤挨近，奔妹就冷冷地說：「你怎麼又來了呢？不是告訴你……」

　　「因為……」志驤一時找不著話。

　　「驤哥。」阿完從旁叫了一聲說：「別聽阿奔，她才想死你哩。天天都巴望著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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