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插天山之歌 | 上頁 下頁 | |
六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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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色這麼好,肉也多了些,眼裡有一道光,一定是的。我真為你高興。可是……」 「可是什麼?」 「唉,我也說不出來。我覺得……」他過了片刻才決意似地說:「奔妹有點可憐。」 「奔妹?」志驤心口猛地一震。「怎麼又說起她來了呢?」 「我沒想到你也會喜歡上她……奔妹愛你,那是不奇怪的,我想每個女孩子接近了你以後沒有一個不會被你迷住。」 「哎唷,志流……」 「驤哥,你別說啦。我奇怪的是你竟然也被她迷上了。」 「你怎麼會這樣以為呢?」 「當然不會錯的。完妹告訴過我了。」 「她?她是小孩子啊。」 「也半大不小了,她很懂事了呢。上次你到我家住了一晚,聽說你是先到了奔妹家。」 「嗯……奔妹救了我,我不得不去說謝。而且我要住在你家,當然該先去那邊啊。」志驤懊悔早先沒向志流說先去了她家。 「這個我也知道。那天早上你走了以後沒多久,完妹就趕來了,可惜遲一步。她帶來了奔妹連夜為你殺了並煮好的雞,要給你帶去湳仔溝做菜的。」 「哎呀……」志驤大感意外。為什麼她要這樣呢?她不肯說一句話,不肯見一面,態度已夠明顯了,怎麼還要記罣我呢? 「完妹告訴我,奔妹那晚哭了一整晚。」志流說:「我猜,她是捨不得讓你一個人住在荒山裡,自己煮飯,自己洗衣,所以才那樣傷心的吧。她擔心你吃飯沒有夠多夠好的菜……」 「……」志驤默然。如果她哭了一整晚是真的,那也不可能為這些緣故吧。一定是由於她不得不採取對我冷淡的態度。那麼是她父親反對嗎?除了這麼忖度以外,他也想不出任何原因了。而黃善仔之所以反對,原因也是很明顯的,只因我是個被追捕的危險分子。 「那天上了林場以後,我告訴黃善仔,你留下了二百元要我轉交給他,說是你為了報答他們父女救命之恩。我依你的話,告訴他你有錢也沒用,反正哪兒都不能露臉,有東西也不能去買,錢一點用處也沒有。我還說,你手上確實有四百多元,是一筆不小的款子,拿出一半不到,不算什麼,而你還有兩百多塊,即使有用得著的地方,也盡夠了。我不知費了多少唇舌,可是他就是不肯收下。」 「嗯……」 「我真想告訴他你與他女兒相愛,應該把她嫁給你,可是……」 「這當然不能提起啊。你也明明知道我不能夠。」 「就是嘛!哎哎,真是糟糕透了。他不接受,我只好後來找個機會去見奔妹。我準備交給她。我提起了你,她就哭了。我真沒想到她那樣的女孩子也會哭。她除了母親死的時候哭了以外,從來也不哭的。完妹說她哭了一晚,看來不會假,哎哎,阿奔仔是整個地變了。變得那麼徹底。」 「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哭的。」志驤勉強裝得不在乎。 「驤哥,你怎麼會不知道?她是相思苦,捨不得你吃苦。」 「別亂講。」 「是真的。錯不了。可是,她也不肯接受。這兩百,還給你吧。」 志驤接過來,心裡默默地思量,那就我自己再去一趟吧。她的家實在需要幫忙。對,揀個日子,多釣幾尾鯰魚送去。 「驤哥,你想怎麼辦?」 「呃,不要就算了,還有怎麼辦?」 「我不是說這個,你和阿奔仔啊。我叫她來你這裡,跟你住在一起。」 「那怎麼成!」 「就說是你要她來的,她一定會來。」 「別開玩笑。你也知道這行不通的。」 「哎哎,我真拿不定主意。怎麼辦才好呢?」 「別傷這個腦筋吧,志流。這樣的時代,我們還能怎樣呢?」 「不過驤哥,很奇怪,我也覺得,你或者可以娶她。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真地是不壞的。可是……一方面也覺得你只要吃了她,然後一腳踢開也好,也是應該。我真不懂我自己。」 「好啦好啦。不談這些吧。」 志流搖搖頭,只好噤口了。 過了好些日子之後的一天下午,志驤終於忍耐不住,要再到九曲坑跑一趟了。多天來,他過得一如往常,不過心頭經常有那麼一個意念縈繞不去。那就是想看看她。可是心中另一個自我卻也不時地以強烈的措詞阻止他。例如:怎麼還可以去看她呢?她決心不理你,不管理由何在,這不就了結了嗎?就那樣一刀兩段,砍斷情絲,一了百了,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再不必為這事煩心了……然而,他就是不能使自己首肯。我不再是為情,而是為了向她以及她的家人致謝,並且基於投桃報李之意,送點錢,外加幾尾鯰魚,如此而已。那麼你又何必踟躕呢? 前一天,志驤就為了當做禮物,把活的魚全部留下來,這一天上午,他比往常更早就下到溪裡去釣。到中午要回家時,他已有了三斤多四斤的鯰魚了。匆匆地用過了午餐,包紮好魚,他就上路。 這一次,他揀較早的時間,是為了在黃善仔回到家以前見到奔妹,以便不受干擾地開心剖腹好好談一下。自然,志驤也想到這麼做會有危險,不過他無論如何要與奔妹談,所以也就顧不了許多了。為了這一點,他決定繞個大彎,從另一個方向接近奔妹的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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