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插天山之歌 | 上頁 下頁 | |
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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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出了腦寮,走進雜木林內。沒多久他們就發現到了。那是一種藤蔓植物,葉子比巴掌大,秀吉說有點像菜瓜,不過志驤已想不起菜瓜葉子是怎樣的了。秀吉把那棵山菜瓜的藤從根部砍掉,用柴刀挖了挖,挖得了三塊球根,一塊有小腿粗,另兩塊約有拳頭大,都像蕃薯那個樣子,不過顏色稍灰黑些。 秀吉還做給志驤看,把它剖開,用來敲打濕衣,敲了幾下就有泡沫了。秀吉還說,先用柴刀背把它敲幾下,泡沫就更多。秀吉還要帶髒衣回去,說是不如此怕被母親罵,可是志驤硬是不肯,他就只有空著手回去了。 這以後,秀吉和母親輪流著來看志驤,但也並不是每天,有些日子誰也沒來,姑丈則一次也沒再出現。然而志驤一點也不以為意了。他讓自己整個地沒入那幾本「漢書」當中。他覺得薛仁貴與三國都太好太好了──故事本身夠引人,不過他還迷迷糊糊的,而更使他著迷的是有不少字,原先是莫名其妙的,連帶地也使整個句子都弄不清楚,可是反復地看,有時竟豁然貫通了。有些則怎麼反復也不能看通,但在後面再出現時,又忽然明白過來了。這是多麼神奇的事!好比挖金子的,每挖得一塊金子,便興起一份喜悅。而志驤知道,他這樣一點一滴地挖到的東西,不用說金子,甚至鑽石也比不上它那麼寶貴。他又怎能不像一個探礦的,或者打獵的人,在那一片字海中專精注神地狩獵呢? 是第幾天,志驤也把不定了。那樣的一天早晨,志流突然出現在腦寮門口。跟他一起來的是秀吉,不用說是秀吉帶路的。 志驤剛吃過了早餐。志流的出現,使他著實吃了一驚。 「驤哥!」志流的嗓音裡充滿興奮。 「是你啊……」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驤哥,你過得還好嗎?」 「好哇。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嗯,秀吉哥說你一天到晚在看書。」 「是啊。我不能走動,只好看看書。也許拖木馬更好,不過看書也不錯。」 「嗯……也許看書更適合你吧。可惜我家沒有書,結果教你吃了不少苦頭。」 「說什麼話!你不是知道我是喜歡做工的嗎?」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做工也會,看書也會。秀吉哥,你說是嗎?」 「是啊。阿驤是個了不起的人。」秀吉說。 「哎哎,你們說什麼嘛。志流,你怎麼這麼早就來到?昨晚就來姑丈家的嗎?」 「不是。早上五點不到就出門了的。天都還沒亮呢。我怕日本仔在監視,所以只好這樣。」 「你看保險嗎?」志驤不免有些憂慮。 「大概沒問題吧。這三四天來,幾乎看不到人影了。不過那以前幾天,他們看管得好嚴呢。」 根據志流的話,大約情形如下:那天志驤和奔妹深入鳥嘴山之後,沒隔幾分鐘,他們就來到了。有他們熟悉的八角寮派出所的吉村巡查,和三峽分室的野野木警部補,以及分室裡的一位巡查部長,最後一名是私服的日本仔。他們嚴厲地詰問,可是伯父他們堅持志驤一早就沒有起來,說是要出去街路。他們盡可能地把志驤貶損,說是怕做工的,根本就是個懶蟲,早就有意離開這兒,因這兒的工作太苦太苦了。 就有那麼湊巧,吉村巡查也表示早上確實看到像「陸志南」那樣的人,從派出所前面經過,向三角湧的方向走去了。他還向他說了一聲早。大概是吉村認錯人了,若說這個三隻腳的傢伙有意替志驤掩護,那是萬無可能的。 他們四個人一分為二,留下兩個人監視林場,另兩個人回到陸家去等候。不用說他們是撲了個空,直到入晚後才離去。那晚有沒有人在附近監視,倒是不得而知的。 次日起一連三天,都有三個或兩個人在附近。他們盡可能地隱匿著,不過秋妹還是看到了。也有穿制服的人來盤問家人。老叔公儘量裝糊塗,女人們則表示志驤是好吃懶做的,根本做不好山裡的活兒,早就想走了。還說過要回家,去別處找工作一類的話。以後幾天,有幾個賣東西的來兜售過一些零星物品,不過可以猜到是官方派來的。伯父和志流則每天照常入山做料仔,不動聲色。看樣子,志流一家人好像應付得蠻不錯。 聽了這話,志驤非常高興,可是內心也不免懷疑那些日本警官被打發得太容易了。他們真是這麼好對付的嗎?當然,這也不是不可能。例如吉村巡查說看到過陸志南那天早上路經八角寮出街路去了。這是說,嫌疑人物只是名叫陸志南的青年,而未必就是陸志驤,何況人確實離去了。 另一個更可能的情形是志流在瞞著他,沒把真相說出來。唯一可信的是日警已部分釋嫌了,不再監視得那麼緊,所以志流才能在事情發生過了十三天的今天,前來看他。那麼他瞞著的真相呢?他真不敢想像下去。日警,尤其臺灣的那些日本仔並不是好惹的,動不動就把人傳去,嚴刑拷打逼供,根本是家常便飯。伯父和志流都可能遭到毒手的,尤其伯父已一大把年紀了,如果真地遭遇那種場面,那就真是不得了,志驤是罪大惡極的。 「志流,你沒有瞞著我嗎?」志驤不得不提出懷疑。 「瞞你?沒有的事,我怎麼會瞞你?根本就沒什麼好瞞的。」 「你天天上山做料仔?」 「是啊。」 「沒被傳到派出所或分室?」 「沒有沒有。」 看這堂弟的表情,似乎開開朗朗的,不像瞞著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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