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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維棟叫了一聲，一時萬感交集，真想沖過去擁抱弟弟。可是弟弟沒有沖向他，而且在別人面前，黃石順又一派無所謂的輕鬆模樣，也就激動不起來了。不過弟弟臉上的傷痕，倒是使他十分痛心的。他顫抖著聲音說：「痛不痛？」

　　「這個嗎？」維梁摸摸臉說：「這沒什麼，一點也不痛了。」

　　「陸君。」黃說：「你哥哥的面子好大哩。我磨了一整天了，都沒法把你弄出來。你看，你哥哥一來，就萬事大吉啦。」

　　「哎哎，黃先生。」維棟說：「你怎這樣說呢？明明是你的功勞啊。維梁，我只是剛好趕上了時間而已，他才是你的恩人。」

　　「我知道。」維梁說。

　　「別開玩笑，什麼恩人，嚇死人啦。我們走。」黃石順說著就雙手各推一個，往穿廊走去。

　　出了玄關口，等在那兒的人們之間忽然起了一陣歡呼。黃石順趕快高舉雙手制止了大家，歡呼聲很快地就停了。來自赤牛埔、淮仔埔的五六人也排開人群擁過來，把維梁圍在中心，口口聲聲地慰問他，為他臉上的青紫表示關切。也有人誇讚維棟一進去就把弟弟帶出來，維棟只好一連地解釋。

　　一陣熱潮過去後，黃石順說：「陸先生，你就把弟弟帶回家，讓他好好休息吧。他吃了不少苦頭，需要好好休息。維梁，跟你哥哥回去吧，我想還有末班車的。」

　　「不，黃先生。」維梁說：「我還沒達到目的，怎麼能回去呢？何況我也談不上吃了多少苦頭。我很好，這是真的。」

　　「少年人，元氣充沛，真了不起啊。哈哈……」黃又爽朗地笑了幾聲說：「不過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家都輪班休息，你已挺了兩天又一夜了，也該休息休息。」

　　「我自信支撐得了。我還不想回家。」

　　「梁頭，這裡交給我吧。有黃先生在這裡，你是可以回家休息一下的。」維浪也勸告說。幾個來自赤牛埔和淮仔埔的鄉親也紛紛提出同樣的勸告。

　　「那你呢？」維梁問黃石順。

　　「我嗎？我還得去釘住行政主任和司法主任。不過我隨時可以回去休息，我很近啊。」

　　「那我也不回去。是我請你來幫忙的，撇下你，還有這麼多的人，我怎能離開？」

　　「哎哎，你這年輕人，真不懂事，都說大家輪流啊。我隨時都可能回去的。你看，他們也都是。一批回去了，另一批就來。這個你還不懂嗎？」

　　「……」

　　「而且你說是你請我來的，這固然沒有錯，不過事情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也不是你們赤牛埔的，新店仔、新坡、石觀音還有梅壢，也都有份，對不對？聽我說，維梁，就跟你哥哥回去吧。」黃又說。

　　「可是……」

　　「別再可是啦，回去回去。你不回去，我就不高興啦。」

　　「不是的。我是擔心我回了家恐怕不能再來。因為我母親很嚴，不讓我隨便跑。」

　　「這樣啊。」黃石順有些驚異的樣子。

　　「放心吧。」做哥哥的開口了。「我們不必告訴母親。明天，你悄悄地再溜出來。」

　　「對呀！」

　　「不錯，明天再來好啦。」

　　幾個人同聲附和。這麼一來，維梁就沒法再堅持了，終於點下了頭，表示願意回家了。

　　兄弟倆離開了郡役所，剛好趕上了六點五十分的最後一班車，回到家時已黑了好一會兒了。

　　母親會怎樣呢？也許暴跳如雷，握起扁擔……也可能她什麼也不知，一如往常叱駡幾句就過去了。兄弟倆雖然沒有談起這些，但他們內心的疑慮是差不多的。

　　正廳裡，兩個小女兒正在做功課，月麗在一旁督課，一片平靜安詳的模樣，但是兩個人一進門，月麗臉色就變了。

　　「你們……你們回來了。」月麗話未完，兩個小女兒也喊「爸爸，叔叔！」

　　月麗想制止已來不及。維梁一進門，先抱起小的親親，然後才大的。

　　「春蓉，好乖呀。秋蓉，你也很乖。」維梁的這些動作與說詞，也與平常一般無二，不過他從嫂子面色讀出了這正是一場風暴前的寧靜。

　　要來的，讓它來好了。扁擔嗎，又有什麼可怕呢？哥哥和嫂子都在場，他們會制止母親的吧。而且兩個小侄女也在，母親總不致于……

　　「二叔，我真擔心死啦。」月麗低聲說，顯然是在顧忌著內房裡的母親。

　　「叔叔，你這裡怎麼啦？這裡也有，好多哦。」

　　秋蓉發現到維梁臉上的烏青，詫異地喊起來。

　　「哎呀，……」月麗也驚悸著。

　　「沒什麼沒什麼。」維梁笑著說：「是跌倒的。」

　　「月麗，母親呢？」維棟問的是母親知道了嗎？

　　月麗猛地點了一下頭。

　　「你怎麼可以告訴她？」維棟面色更凝重了。

　　「不是的……」她猛搖頭，百口莫辯。

　　「梁頭，是你回來了嗎？」

　　是母親！她還是聽到了，從內房踱出來了。

　　兄弟倆同聲喊了一聲阿母。

　　「嗯，回來啦，好好……」母親出來了，在竹椅上落座。

　　她的心情如何，一時也沒法看出。平常，她的喜怒哀樂都是一無遮隱的。此刻極可能正處在暴怒前的一刻，但也有一點不對。在這當兒，維棟迅速地向月麗使了個眼色，月麗會意了，把兩個小女兒哄進房間去。

　　「玉燕哪。」母親忽然拉起嗓門喊。

　　「來啦！」清亮的應聲傳過來，接著人也來到。

　　「去把菜溫溫，另外煮一碗蛋湯。」

　　「好的。大哥，二哥，你們回來了。我先舀水，大哥，你先洗澡吧。」

　　「先去弄菜，我有話跟你大哥二哥講，等一下再洗好了。」老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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