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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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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阿母也不會同意的。」 兩人再商量了些搬家的細節,過了一會,維梁吃飽飯,澡也洗過了,來到正廳。他眉心微皺著,好像有什麼不快樂的事,也像有滿肚子心事。 「怎麼不叫玉燕給你多煮一碗菜?」維棟不經意地問。 「她?哪裡看得到人影。」維梁沒好聲氣地說。似乎是由於母親沒有在座,他就這麼放肆起來了。其實他不在乎玉燕在不在,冷落了的飯桌上有沒有菜,也一點不在意。他只是心事重重,莫名其妙地焦灼著。 維棟捉摸不出弟弟的心事,也就沒再開口。姊丈更是一如往常,沉默得有如一塊石頭。 在片刻沉默之後,維棟這才想起了似地說:「這個禮拜天,我們要搬回來了。」 「這麼快!」維梁有點訝然。 弟弟的這種反應,倒頗出乎維棟的意料之外。不過他仍然等著,他料定弟弟還會表示一點什麼的。搬家需要人手,這是人人可以想像到的事。做弟弟的,在這樣的場合幫哥哥一手,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再不然弟弟是喜歡兩個小侄女的,以後可以經常聚首,該表示一點興奮或欣悅才是。可是維梁就是沒有再發一言,而且還好像哥哥搬回來的這件大事,已經不在他的念頭上了。 弟弟真地有那麼多的心事嗎?維棟暗暗地納悶著。 姊夫又開始在煙嘴裡填了一小撮黃煙,劃了一根火柴。火柴頭的火光照耀了四下,然後那苦澀的味道便又在廳裡彌漫了。 吸完了這一筒煙,牛古姊丈就說要休息,默默地離去。 「維梁,你好像有什麼心事?」維棟問。 「心事是有。不過,也談不上。」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呢?何不說來聽聽?」 「我自己也捉摸不定,無從談起。」 「你那些工作呢?我是說你在做的活動。」 「沒有發展。」 「沒有發展嗎?有困難是不是?」 「有啊。困難重重。」 「哎……」維棟深深地籲了一口氣說:「事情總得慢慢來吧。」 「嗯……」 維梁感到哥哥的關切與憂慮。不錯,哥哥沒有再說「無可如何」這句在維梁印象裡是口頭禪的話,這已足夠使他欣悅了。而且「事情總得慢慢來」這話裡,確實也充滿溫情,該可以說是哥哥所能表示的最大限度的關切吧。 「看來你好像很累了。走了不少路是不是?」 「沒有。到新店仔,一個來回而已。」 「唉呀,光是這一來回就要四五個鐘頭啊。」 「三個鐘頭。」 「走得快就更累。休息吧,維梁,活動固然好,也得愛惜身子啊。」 「我知道。不過光是跑路還累不倒我。」 「不要這麼說。去睡吧。」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大門的咿唔聲。 是有人進來了,有木屐聲──分明是日本式木屐。兄弟倆的眼光互相一碰,同時從維梁的唇間迸出了一句話:「老卵。」 「是他。」維棟點了一下頭。 維揚的微沙的聲音傳過來了。 「維棟……維棟,你在嗎?」 「在。來呀,坐坐。」 「哦,梁頭,你也在家,這真稀奇啊。」 維揚那略為矮胖的身子進來了,在一邊的竹椅上落座,竹椅發出了幾陣咿唔聲。 「今天沒有外出嗎?」維揚那厚厚的雙唇微松著──那也是一種笑的表示吧──眼光盯住維梁問。 「剛回來的。」維梁還是沒好聲氣地答。 「我聽到了,你去阿四叔家做膨風茶,做得好認真,好賣力,對嗎?」 「談不上。」 「好哇,你也轉回頭了,這叫浪子回頭。年輕時期,應當……」 「揚哥,請不要開玩笑。」維梁猛地打斷了堂兄的話頭。 「呀?我開玩笑了嗎?」 「當然是的。我不是浪子,也不回頭。」 維揚一時答不出腔來,眼睛眨了幾下。似乎是維梁這一番語氣強烈的話,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時把他給震懾住了。 「維梁。」維棟有些看不過去,插了一句說:「揚哥是一番好意啊。」 「好意嗎?」 「我當然是好意。」維揚說:「我是在表示欽佩和嘉許的。難道你以為我是惡意嗎?」 「你只是在揶揄我,教訓我。」 「不是的。」維揚吃力地辯白:「我是真正的好意。就算有點教訓的味道吧,我至少比你年長一倍,也是一個……」維揚一頓,把沖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改口說:「嗯,你才二十,不是嗎?我四十了呢。」 「我二十一了。」 「好好,二十一,和二十也差不多。」 「對不起,我今天跑累了,揚哥,你們慢慢談,我先告退了。」 維梁說罷就起身進去。維揚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敷島」牌香煙抽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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