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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文子與維棟交換一連串的鞠躬與道歉之後,也就隨維揚離去。

  萬沒料到,次日一早,文子竟然又來到維棟家。維揚自然也是陪她來的,可是到了維棟家不久,文子就推說有事與維棟商量,把維揚打發走,維揚只得怏怏告退。

  「陸先生。」文子送走了維揚後向維棟說:「我想自己去找陸君。我覺得他就在昨天晚上莊長先生差人去找的地方。叫什麼地方來著?是您一位親戚家是不是?」

  「是赤牛埔。」維棟心裡大吃一驚。「是我的一位叔父那裡。前些日子,我弟弟是在那邊做一種很特別的茶,這是沒錯的,可是這幾天,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確實常常跑東跑西的。昨天我已經告訴過您了。」

  「是的。不過,我很想親自去跑一趟。」

  「我實在把不定他是不是在那邊。」

  「找不到也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有什麼事。只不過是……想看看他罷了。我不知您能不能帶我去?」

  「我嗎?」維棟為難地看看手錶。

  「我知道您要上班,恐怕沒有時間了。我是說,府上是不是可以找個人帶我去?」

  「嗯……」維棟腦子裡閃現的是玉燕。目前夏茶還沒開始,抽點工夫是不成問題的。只是她言語不通。

  「可以嗎?我真冒昧,這要求太過分了。」

  「不,我可以叫我妹妹陪您去。」

  「妹妹!」文子眼睛一亮。

  「應該說是我母親的養女,不過跟我妹妹完全一樣。」

  「哎呀,您府上也有養女,那一定是將來您的弟媳囉。」

  「您也知道我們本島人的習俗嗎?」

  「知道一點點。大概也快結婚了吧?」

  「這個……是這樣的,維梁他一直不同意。」

  「為什麼呢?她不好看嗎?」

  「不算不好看。我叫她出來吧,她可以陪您去。不過她不懂國語。她沒讀過書。」

  「這樣啊。」文子似乎稍稍一驚。

  「玉燕!」維棟叫了一聲。

  很快地,玉燕就出來了。

  「是她!」文子微微地瞪圓了眼睛。

  「是的。昨晚您已看到過她了。」維棟改用本地語說:「這位是維梁以前的頭家的女兒,你跟她敬個禮吧。」

  玉燕猛地鞠了個躬,天真而活潑。文子粲然一笑,也深深地回了個禮,並說:「好可愛的小姐,真漂亮。」文子的口氣確實是真誠的,甚至還有那麼一抹羨妒之意。

  「她說了什麼?」玉燕問維棟。

  維棟告訴了她。

  「大哥,你可不能騙我啊。」

  「當然不會。」

  「她才真好看,那麼高尚優雅。日本女人都是這樣嗎?」她那尚有幾分稚氣的眼眸裡,閃露著驚異與憧憬。

  玉燕記憶裡的日本女人少得可憐,且都是中年以上的「奧樣」。在她印象裡,日本人只是可怕的人種──或者說,是高不可攀的,她大概從來也沒有料到自己也會這麼近地,且又似乎完全以平等的地位,面對一位日本少女。因此不免多看了對方幾眼。她確實地感到,日本女人也是女人,是和藹可親的。

  維棟又為文子轉譯了玉燕的話,惹得文子掩口輕笑,並且重複地讚美玉燕的可愛與美貌。

  維棟告訴玉燕,文子要去阿四叔那邊找維梁,要她帶她去。玉燕臉色微微一變,眼露光芒,但很快地就恢復原來的樣子。她似乎敏銳地感覺到什麼,不過馬上點頭答應了。

  「我去換換衣服,還得跟阿母說一聲。」

  她說罷就進去了,不多會兒便又出來,母親也一起出來了。維棟向文子介紹了母親。

  「歐巴桑,您好。打擾府上,真是對不起。」文子一連地鞠躬。

  母親莫知所措地盯著她,頭部不住地晃著。玉燕扶著她,讓她在椅子上落座,可是她的頭始終沒點一下。

  「就是這位日本妹仔啊。」她向維棟說:「是說要找阿梁頭嗎?找他做什麼?」

  維棟深感難堪,先向文子為母親的不懂禮貌而致歉過了,這才回答:「她沒說做什麼,只是要看看他罷了。」

  「看阿梁頭?真不懂。這日本妹仔愛阿梁頭是嗎?」

  「阿母……」維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阿母。」玉燕以輕快的口吻接上了腔。「管她做什麼呢?如果可以,我們家有個日本嫂子也不壞啊。」

  「這是什麼話。我不會許的,這樣的媳婦,我可不要她跨進我們家門。」

  老人家堅決地說。「唉唉,不會有這種事的。」維棟說:「阿梁頭就是不要人家,才離開臺北的。人家父母也不會答應,阿母,您放心好了。」

  「那還帶她去找阿梁頭做什麼?說沒在不就得了嗎?」

  「是這麼說了的。可是她一定要去阿四叔家看看。」

  「我真不懂。」

  「阿母,她老遠地來都來到了,就讓玉燕帶她跑一趟吧。」

  「嗯。玉燕,你可要告訴阿梁,最好不要理她。說阿母這麼講的。」

  「阿母……」玉燕有些為難。

  「照我的話說。」母親不讓玉燕說下去。

  「好吧。」

  維棟這才促文子走。文子明明感覺到她不受老人家的歡迎,可是還是連連向老人家鞠躬致歉,這才跟在維棟與玉燕之後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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