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滄溟行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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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向頭家講好去農業試驗所,然後到板橋的林本源花園的。可是那所農業試驗場只有一些林木,儘管種類達四百多,很有一些異果奇木,可惜她一點也不感興趣,很快地就出來,驅車直往板橋。維梁與文子並肩坐在街車後座,與妙齡異性坐得這麼近,使他很感拘束,可是她卻一點也不在乎,還指指點點地,問這問那問個沒完。 車子出了市區,在田野上賓士。在沉默片刻之後,她忽然改變了話題。 「陸君,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陪我出來玩嗎?」 「……」維梁搖搖頭。 「猜不到嗎?我是想請你帶我去看看有純粹本島人特色的地方,好比龍山寺啦,城隍廟啦……」 維梁吃了一驚。她怎會知道這些地方呢?而且她這種女孩,又怎麼可以跑到那種地方呢?「你肯帶我去看看嗎?」 「可是……檀那樣恐怕……」 「為什麼讓他們知道?我們偷偷地跑去,溜一圈,誰也不會知道的。」 「可是……」 「哎哎,你這人,怎麼老是吞吞吐吐地說話呢。可是什麼?」 「我是說,那樣的地方,恐怕不太適合你去。」 「為什麼?」 「我也說不上。我覺得是那樣。」 「這樣啊。」她想了想又說:「你們本島人的女孩不會去嗎?」 「我也不太明白。我很少去過的。好像也會有女孩去,不過一定很少的。」 「那就是啦。我去了,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日本人,好比你去了東京,不會有人知道你是本島人。我們原本就是一樣的啊。」 「嗯……」 也許說者無心,聽者卻另有一番領會。說起來也是的,臺灣人與日本人,豈不是原本就一樣的嗎?不!他趕快打斷了自己的念頭。並不一樣,她是日本人,日本人就是日本人,臺灣人可不一樣啊。不過外表上確實是無分彼此的。只要她不開口,在龍山寺也好,城隍廟也好,大概不會有人看出她是日本人吧。 「陸君,到底怎樣?你答應我嗎?」 「好的,只要有機會。」 「機會要自己造啊。我們過些日子再一起出去,你可要事先想好一個可以告訴爸爸媽媽的路線啊。」 「好吧。」 其實逛那種地方,並不需要怎樣安排,只要出遊後回到臺北,時間還不太晚便可以很輕易地往遊。在其後的幾次外出的機會時,維梁便利用這樣的時間把她帶到龍山寺、城隍廟等地方。城隍廟旁的永樂市場也去過了,西門市場也流覽過。她對小吃並不怎麼熱衷,雖也試嘗了幾種,但食量不大,能吃的東西也就極有限。據維梁所知,一般的日本人是絕少涉足那種小吃攤的。來到臺灣的,還有住在臺灣的日本人,對「臺灣料理」,無不交口稱讚,可是那些風味絕佳,最富臺灣料理特色的小吃攤,卻不去光顧,這是因為他們認為那種吃食,實在不雅觀,坐在路邊人來人往的地方吃,實在有失紳士風度,再就是他們認為那些食物都極不衛生的緣故。當然,其心理基礎不外是自以為高人一等,不願與劣等民族,尤其是那些市井之徒為伍而已。可是文子卻能打破這種觀念,這是維梁萬萬想不到的。 經過這樣的接觸之後,維梁終於明白過來。文子確實與一般日本人不同,尤其與一般日本女性大不相同。維梁這兩年來經常與日本人接觸,早就感覺出他們絕大多數抱著一種優越感,認定臺灣人確乎是劣等的民族,懶惰、骯髒、迷信、貪婪、膽小、懦弱、卑屈、狡猾、陰險,這些惡習與低劣品性,都集中在臺灣人身上,因而根本不放在眼裡。維梁就從來到店裡的顧客的神色上,經常感到這種輕蔑的眼光。可是文子就不同,她與他,明明有主從之別,卻完全以平等看待。也許她是在東京長大,未感染上輕視臺灣人的惡習才會如此的吧,維梁這麼判斷。 日子靜靜地流逝,夏天去了,秋天來到。在這些日子裡,每隔一段期間,文子就要央求父母讓維梁陪她出去玩。松崎已看清維梁確實是個可靠的人,也就多半允許。他們於是把行程放遠了些,基隆的一些古跡,如諾特·霍蘭城、埃丁堡城堡舊址,淡水的紅毛城舊炮臺,還有草山溫泉、北投溫泉等也去過了,都能玩得盡興。在家裡,他們不太有機會交談,縱然她有話想談,礙于父母前面,也都不敢暢所欲言,只有這種出遊的場合,才能把想說的話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一次,兩人到烏來去遠足。從萬華上小火車,約半小時到新店,再乘台車,格冬格冬地被搖了兩個多小時才抵達,看看蕃童教育所、物品交易所以及幾幢蕃屋,還有「白簾之瀧」瀑布等,回來已入夜了。這一次兩人談了不少。維梁已摔脫了所有的拘束,而且能以完全平等的身分問話或答話了。他明白了她剛來時所說的「漢衫」,原來就是美男子之謂,是「外來語」,近年才在東京流行起來的話。還有她熟悉臺灣的一些情形,則是因為她來台以前,用心地讀了一些有關臺灣的文獻與報導之故。 她也問起過有關維梁將來的事。 「聽說你專檢快要派司了。」 「還有物理和化學兩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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