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臺灣人三部曲之一:沉淪 | 上頁 下頁
七一


  「誰告訴妳的?」

  「我……聽到的。」

  「妳聽到?」仁智的眼睛睜大著。「聽誰說的?」

  「……」韻琴不敢馬上招認偷聽的事。

  「韻琴!」仁智光火了。「你們這些小鬼……一定是……一定是早就知道鳳春的事了。那麼嚴重的事,為什麼不早向大人說!真該死!」

  「不,智叔,我是昨晚才聽到的,以前一點也不知道。」

  「那麼是誰告訴妳的?」

  「我……我聽智叔和阿爸交談……」

  「妳偷聽!」

  「不,我不是故意……」

  「該死該死!」仁智幾乎要發抖了。「真該把妳打一頓。大哥,你看這樣的孩子……」

  「算啦算啦。」還是慈和的仁禎制止了仁智,他說:「紙包不住火真是一點也沒錯的。阿琴,妳沒告訴別的人吧?」

  「只我大嫂一個人。」

  「呃,秋妹嗎?妳們知道這事情不能傳開去嗎?」仁禎溫和地問。

  「知道的,禎伯,我們絕不告訴任何人。」

  「我相信妳不會。那麼妳是想說什麼嗎?」

  「是的,剛才你們的話我也聽到一些,我們覺得阿達哥雖然不會做什麼,可是也不應該叫石房哥……」

  「原來你們這些小鬼子早串通了,要反對大人們的決定的!韻琴,妳別再嚼舌頭!」仁智正在氣頭上,說著就站起身來,要攫住韻琴般地走向她。

  「智叔……」

  「不要妳開口!滾開!」

  「仁智,別這樣啦。」仁禎說:「聽聽她的意見也好。嗨,嗨,事情都發生了,總要想個圓滿的解決辦法才好。」

  「禎哥。」仁智不再退縮了。「這麼重大的事,這麼嚴重的事,我們決定就可以了。萬萬不能聽這些小孩胡說八道。」

  「先聽聽她怎麼說吧。」仁禎仍鎮定地問:「阿琴,我先問妳,妳是昨晚聽了妳阿爸和智叔的話才明白的,那麼是那以後,妳去見了鳳春是不是?」

  「是。我和大嫂一塊去的。」

  「唔,好。那麼妳說不能教石房承擔,這是鳳春的意思嗎?」

  「這個……」

  「妳的意思?」

  「不……」韻琴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了,只好結結巴巴地說:「鳳春姊沒說要怎樣,她……她只是哭,說她也不知道怎麼才好。」

  「唔……還有呢?」

  「所以我和大嫂就問她石房哥好嗎?」

  「她說不好?」

  「不……她,她是說不知道,不知道怎麼才好。」

  「這就怪啦。」仁禎裝出有趣的樣子說:「鳳春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的,妳怎麼可以替她亂出主意?」

  「真不象話!這成什麼體統啊?禎哥,不用理她好了。」仁智又沉不住氣了。

  「你別響。阿琴,妳只管說,是妳,或是秋妹替她出主意嗎?」

  「也不能這麼說的……我們都認為……這真有點不好意思說明白……」

  「夠了!韻琴!」仁智的額上有暴露的青筋,整個面孔也似乎較往常更鐵青著。

  「唉唉……我說讓阿琴講完吧。你這樣嚇她,對事情不見得有幫助,只有教她不敢開口啦。」

  「禎哥。」仁烈也有點著急,他真擔心自己的女兒會說出不應該說的話。「還是個黃毛小丫頭哩。她懂得什麼啊。」

  「阿琴,妳就說說吧,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好啦。」仁禎乾脆不理仁烈了。

  「好的……」韻琴已經不只一次想跑開了,可是她不得不奮起勇氣來。「阿爸,智叔,請你們原諒,我知道我不應該說的,可是……」

  陡地,鳳春的淚流滿面的苦楚表情在眼前浮現,心口忽然起了一陣刺痛,眼淚像決了堤般滾落下來。這一來,她再不能猶疑了,雖然話還是講得斷斷續續地,而且帶著哭聲,不過總算能暢所欲言了。

  「我想,那說不定也是緣份……前世就註定的……姻緣不是說都是註定的嗎……而且石房哥那個樣子,未免太那個了。不但鳳春姊太可憐,我們陸家人也會沒有臉面的……阿達哥我知道什麼也不會,可是他本來就不是做長工的人,不會也是理所當然……」

  「唔……是有道理的話呢。」仁禎插了一口,也算再給韻琴一點鼓勵,好讓她說下去。

  「所以……輝叔,我想請你,是不是可以給阿達哥一點做生意的本錢,讓他去外頭闖闖,說不定他會賺好多錢,那時鳳春姊就大富大貴了。」

  「這怎麼可以!」仁輝的面孔漲紅了。「我還想把鳳春打死呢,阿達那傢伙,莫說……」

  「哎呀輝叔啊……」韻琴懇求地打斷了仁輝說:「你不能怪鳳春姊的,她其實很冤枉。」

  「冤枉?哼,妳好意思!妳簡直不要臉!」仁智又狠狠地斥了一聲。

  「唉唉,莫罵她啦。」仁禎制止著說:「妳是說她冤枉嗎?這又是怎麼說的?」

  「鳳春姊只見過阿達哥兩次的,而且……」韻琴說到這兒,突然感到一股異樣的空氣撲向她,猛地一驚,這才想到自己所說的話的意義,臉上飛泛了一陣紅霞,沒法接下去了。

  仁智伸出手直指向韻琴,正待發作,可是給仁禎制止住,但韻琴久久地都說不出話來。她越急,就越覺羞愧,話也愈發說不出口來?

  「阿琴,妳說出來呀。」

  「我……」

  「妳說鳳春是冤枉的,不是嗎?」

  「不要再問了。」仁烈似乎覺得有點尷尬,並且也像很擔心女兒說出不應該說的話,只好結束這場面了。「小孩子,還不懂什麼的。」

  「既然說是冤枉,那麼我們做家長的便應該弄清楚才好。」

  「她是胡說八道啊。就是一次或兩次也不能說是冤枉的。」仁烈說完幾乎忍不住失笑。

  「阿爸……」

  「好啦,好啦,妳走吧。這事不用妳操心了,我們會辦好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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