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臺灣人三部曲之一:沉淪 | 上頁 下頁 | |
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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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麼?那還有什麼用處的?」 「做銃藥?」 「嗯……」仁勇的嘴角早已漾起了笑。 「哎呀,阿勇。」老大仁烈也忍不住了似地說:「家裡的銃藥還有不少哇。」 「嘿,那怎麼夠!」 「不夠!難道你,你……」 彷佛那是可怕的字眼,仁烈沒敢把話說出來。 仁勇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滿叔!」一直沒敢插嘴的綱昆叫了一聲。 「哦?」仁勇愛理不理地看了侄兒一眼。 「滿叔,你要做這麼多的銃藥?」 「唔……」 「是要打嘍。」 「唔。」仁勇輕輕地放下茶杯瞟了侄兒一眼。 「阿昆!」仁烈忍不住地喝住了兒子:「你在說什麼!」 阿昆立即收斂了眉飛色舞的樣子,低下了頭。倒是老二阿侖沉不住氣了,要向父親抗議般地開腔: 「阿爸,這樣的事應該說清楚的,如果我們都轉回長山,那就算了,不然的話……」 「怎樣?」仁烈睜大眼睛睨視了兒子一眼。 「當然要和日本蕃一戰的。」阿侖一點也不退縮。 「呸!」仁烈喝住了這口沒遮攔的兒子:「胡說八道!戰,你以為有這麼簡單的,有這麼好玩的!」 「我知道,當然不簡單,也不好玩,可是我們不能夠……」 「住嘴!」仁烈勃然變色,厲聲地說:「小孩子,還不懂事情輕重,怎麼可以這樣隨便把話說出來!」 「阿爸。」阿侖這小夥子並沒有這樣就退縮:「難道我們乖乖地把土地奉送給日本蕃嗎?或日本蕃來了,打開大門迎接嗎?」 「唔……」仁烈啞口了。 「綱侖。」仁智適時地接上了腔:「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可是凡事要三思而行。我是決定轉回原鄉的,不過大家都回去,恐怕也有困難,那麼留下來的,也不可輕舉妄動,一切要看情形才成。」 「二叔,這看情形我也知道,可是一戰總是不可免的吧。我們不能叫日本蕃來把我們的土地拿去。」 「你們後生人,開口一戰,閉口一戰,暴虎馮河,於事無補。堂堂大清帝國都敵不過他們,我們這個蕞爾小島,能有什麼作為啊?」 「我們可不是清朝兵啊!」阿侖一點也不退讓。 「對啦,阿爸。」阿嵩這小鬼也插上來了:「我們不是清朝兵,我可不要回長山,我要跟滿叔和日本蕃……」 「阿嵩!」仁智沒待兒子說完就大喝一聲:「你這黃口小兒,不准亂說話!」 「阿勇,」仁烈把話轉向老三:「你也是長輩,講話做事都要有個分寸才好,你看……」 「大哥。」仁勇不服地抬起了頭,一改一切不在乎的神情正色地說:「我說什麼來著?幾時說了沒分寸的話?我還一句話也沒說啊。」 「可是已經發生這麼嚴重的影響了。」 「如果你要怪我,我倒想真地說說我的意見了。」 「哦?」仁烈倒抽了一口氣。 「我很高興聽到阿侖阿嵩他們的話,我說那才是有下卵的人。我要請問大哥,你有沒有?」 「阿勇!你,你……」 這兄弟倆年紀相差十一歲,仁勇還是仁烈從小就背大的。仁烈一向疼這個麼弟,也一直以為這弟弟很順從他,沒料他竟這樣頂撞他,譏刺他。然而卻又因為自知理屈,想拿兄長的權威來威嚇弟弟,一時也沒法表現出來。 「阿勇。」老二插進來了,這個滿腹詩書的讀書人說話總是慢吞吞地,不時要用些文謅謅的話語:「剛才我已說過了,馮河之勇,無補大局,難道你以為能夠戰勝來犯的日本蕃嗎?」 「二哥,沒下卵的人什麼也不用談的,你要轉回長山,也不用管這些了。」 「什麼話!」仁智有點冒火了,聲音略為高昂起來:「這是強詞奪理。你滿嘴髒話,哪像個知書識禮的人?我是跟你談道理啊,事有可為而不可為者。」 「好啦。」 意外地,從門口那邊傳來了大家所沒料到的聲音。原來那是信海老人。他踏著穩重的步子進來。 「阿爸……」 「阿公……」 眾人都叫了一聲。綱昆立即起身讓座,老人也就坐了下去。依然鶴髮童顏,滿面紅光,可是不曉得是不是也心情沉重呢,還是另有原因,面孔微微凝結著。 「哦呵……」 老人輕咳了一聲,喝了綱侖倒給他的一杯茶。 一時,廳裡的空氣彷佛凍住了,沒有人敢輕易啟口。 老人也沒馬上就說什麼,拿了水煙筒呼嚕呼嚕地連抽了兩筒煙。 「阿爸。」仁烈有點慚愧似地說:「阿爸還是進去歇歇吧。」 「唔,我要聽聽你們的話。」 「阿爸,沒什麼要緊的事,只是隨便談談。」 「怎麼,怕我聽?」 「不,阿爸,其實……」仁烈有點慌亂地。 「好啦好啦。仁烈,你不必掩飾,其實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哎呀!」仁烈瞪圓了眼睛。 「這個,早晚得談個結果出來才好。事情已經擺在眼前了,不是嗎?」 老人又拈起了一小撮黃澄澄的煙,身邊的仁智噗的一聲吹燃了紙撚的火湊上去。 「呼……」老人吐了一口煙說:「仁智哪,剛才聽到阿勇說,你好像主張要回轉長山?」 「啊,阿爸,只是這麼想著,當然還要阿爸來定奪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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