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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這是郭雲天對雪芬說過的話,這張畫,那裡有他自己的表現方式呢?還不是以前那一套嗎?

  她又想起了另一句郭雲天的話:

  「——要給他們暗示,誘發他們想出最受感動的,最有印象的。這就是要讓他們有自我,有主張。如果能夠做到使我們的指導跟小朋友們的創造調合起來,相輔相成,發展下去,我以為指導兒童繪畫便可算是成功了。」

  這些話,看來好像簡單,可是要實行起來,卻委實叫人傷腦筋,雪芬不禁廢然長歎一聲。

  她適當地安慰了一下弟弟,改換一種口氣問:

  「那麼弟弟,你想畫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畫了。我願意永遠不要再畫。」

  「呀——這怎麼成呢?你不想參加縣的比賽啦?」

  「我怎麼能夠呢?古阿明比我好啊。」

  「誰說?他比你好不了多少的,只要你努力一下,馬上就趕得上他。你不是樣樣都第一的嗎?」

  雪芬暗地裡著急起來。

  「不。郭老師沒有說過我好,古阿明的每一張他都說非常好。」

  志鴻的眼眶裡已湧滿了淚水。雪芬抱住志鴻說:

  「郭老師以後也會說你好的,你快趕上他了。」

  「我不信,他都拿我畫的當壞的代表,讓大家看。」

  「沒有的事啊。」

  「有啊,而且有兩次了呢。」

  「那是,那是因為你是古阿明以外最好的,當然要拿你的做代表了。」

  「那有什麼用?我比不上古阿明。」

  「唉,我剛說了嘛,你就可以趕上他了。好吧,我們睡覺去吧,明天再畫,只要你肯練習,一定不會輸給古阿明的。」

  雪芬察覺到弟弟漸漸失去自信,而且好像對郭老師開始抱反感。這使雪芬好傷心。

  把弟弟扶進寢室回到書房後,雪芬把身子埋進沙發裡。她發現到自己所傷心的,並不是弟弟的進步慢。而是弟弟在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對郭雲天的一絲絲反感。這發現使得她不由大吃一驚。

  弟弟的那種反感不能算很明顯,可是她卻能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該怎麼說呢?也許得請郭雲天以後多鼓勵志鴻一下。鼓勵,另一個含義不外是關心、好感。如果由郭雲天那邊主動地表示出這些,那麼一定可以抵消正在弟弟意識裡滋長的反感。

  可是,自己的弟弟怎好意思請人家稱讚呢?何況志鴻畫得也實在不高明。然而,非如此,弟弟一定會恨他的。恨郭雲天,多可怕!雪芬不願意任何人恨郭雲天。自己的弟弟若恨他,那更不是她所忍受得了的事情。她希望任何人都喜歡他、尊敬他,更希望弟弟喜歡他,尊敬他。

  「怎麼,志鴻呢?」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使沉思的雪芬嚇得差一點驚叫出來。

  回頭一看,父親林長壽那凸出的肚子首先映進她眼裡。她仰頭看了眼父親圓大的面孔。他那厚而大的嘴唇微微翹著,唇毛蹙成八字。

  「睡了,剛才。他好像很累。」

  「晚上畫了什麼嗎?啊——這個。」

  林長壽踱到桌邊拿起那張畫。

  「呀,很不錯啊。這機器,這工人,好像是活的。這種畫,你看,就是六年級的學生也未必畫得出的。」

  他左看看右瞧瞧,眉毛舒展了,厚嘴唇也綻放開來。

  「這不行的,爸爸。這裡沒有個性,沒有——創作的意思。也沒有生氣。」

  「我不同意。機器像是在轉動呢。」

  「爸爸不懂的。」

  「我不懂?我只信任眼睛看見的。我不以為你比我更懂。」

  「我也不大懂。可是,郭老師說的毛病,這兒都有了。」

  「郭老師就是那個新來的代課教員嗎?郭樹仔的兒子。」

  「是啊。他是讀美術的,一定不會錯。」

  「唔——」

  父親忽然不響了。厚大的嘴唇微微開著,氣息都從那縫隙裡重重地往外迸,雪芬知道這是父親在想某種嚴重事情時的神態。

  他凝望著前面,緩緩地放下畫,移步到對面的一張沙發椅前重重地落座。

  「雪芬。」

  雪芬一怔,一看,父親的瞇細眼光正在閃爍著射過來。

  「我剛想問你的。聽說——你和那姓郭的很接近。」

  「哦!」

  她又一怔。剎那間,血液從臉上倏然消退,又突地沖上。接著胸口猛跳起來。

  「沒有的事!誰說的?」

  「我是聽到——人家說的。到底怎樣?」

  「沒有的事!」

  雪芬再次堅決地否認。她的腦海裡泛出了翁秀子嘲弄的面孔。

  她想起不多天前,翁秀子曾揶揄過她,說她和郭雲天很有意思。雖然口吻是開玩笑的,可是某些時候女人總是特別地敏感。雪芬從翁秀子的笑裡感到一種很強烈的惡意。

  「我只是擔心弟弟的畫,有空時就到練習美術的教室去看看志鴻,當然順便也和郭老師談談。」

  「談些什麼?」

  「唷——當然是屬於指導繪畫的事,還有弟弟的畫。」

  「唔——」

  林長壽的眼光放低了,又在想著什麼。

  「我希望你的話是真的——你也要事事小心些,別讓人家說長道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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