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魯冰花 | 上頁 下頁


  林雪芬首先向他介紹那位女教師。她是翁秀子老師,這間教室——三年甲班的級任,是林雪芬讀師範時早兩期同學,年紀約在二十三四歲。兩人好像很要好,但看去卻很不同。翁秀子身段很豐滿,衣著也較為華美,面部經過細心的化妝。

  郭雲天先向翁秀子致歉,說每天都要弄髒她的教室。

  「好像交齊了?」林雪芬說。

  「是,都交了。」

  「選好了嗎?」

  「我也是剛開始看看。不過好像不容易選出好些的,都差不了多少。也許還要讓小朋友們多畫幾張再來比較比較才行。」

  「四五十個同學,不簡單呢。」

  「嗯,」郭雲天原以為反正一樣地講課,多少人也無所謂。可是兩天的經驗使他明白這想法錯了。

  「郭老師。」這時一直緘默的翁秀子說:「我聽到雪芬說過了。我也很擔心我班級的兩個小朋友一定很糟。」

  兩天來,左也老師,右也老師的稱呼,使郭雲天感覺很不習慣,現在由翁秀子那高吭清脆的嗓子喊出來,更使他感到彆扭,而且對方那雙紅紅的唇瓣也彷佛有著某種壓力威壓著他,使得他下意識地把剛投往她面孔上的視線移開。

  「這個——」他不知所措地答:「大概差不了多少的。」

  「我也很想看看古阿明小朋友的畫。我真不懂得怎樣的才算是好的兒童畫。老實說,我也很願意來聽聽老師的課呢。」

  「不敢當。」

  「真的,我不是說客氣話。我和雪芬剛才講過,我們的美術教學太不象話了,或者根本就離了譜也不一定呢。」

  「哪裡話。」

  郭雲天碰到這種毫無掩飾的,而且又機槍般使人透不過氣來的話,真不知如何回答。

  「雪芬。」翁秀子似乎覺得對方反應不夠熱烈,有意把槍口移向另一個目標般地說:「怎樣?我們來聽郭老師的課吧。再次回到學生時代的氣氛,我想一定有趣的,同時我們也很可以再學習畫畫。來了個了不起的美術老師,真個良機不再呢,不是嗎?不過,」她又轉向郭雲天說:「那樣的話,也許太難為情了。我畢業後快四年,從來沒有碰過畫筆,恐怕畫都畫不來。這一點,必需先向郭老師聲明一下,免得到那時取笑。你說對不對?」最後她又轉向雪芬如此問了一聲。

  「嗯——」雪芬也有些招架不住的樣子,笑著點了點頭。

  雲天盯住秀子,替雪芬解圍般地說:

  「翁老師,請不要這樣說,我怎麼當得起啊。你知道我也還只是個學生,根本都沒資格當老師,連怎樣講課都還搞不清楚喲。」

  「真客氣,郭老師雖然是學生,但,是大學生。這已經很了不起啊。你看,再過兩年,就是個正牌的中學教師了,我們跟你學習,不是很恰當的嗎?或者,也許你根本就不屑收我們做學生吧。」

  「唉唉,這叫我怎麼回答呢?」

  郭雲天說了這些就稍停。他覺得對方的眼光很銳利,使人覺得很耀眼。人家都不太敢正視她,她卻那樣把視線凝注著盯人,真了不得。並且,他又以為若不把話題岔開,不曉得還要說出怎樣的話,於是便改換一種口吻說:

  「我還是請兩位幫我看看這些吧。」

  「說看,我們當然要看,就是為了這個我們才來打擾的。」

  秀子說著瞟了一眼雪芬說:

  「可是我們可看不出好壞。所以更願意老師替我們說明一下,好讓我們開開眼界。這也可算是我們從你上的第一課了。」

  「翁老師真是太客氣。那我就請妳們看看三年級的吧。」他身子一動,頭髮就掉到額角。他伸手掠了掠。

  三年級的作品昨天就已交齊選好,依成績放在一迭。最上是古阿明的。郭雲天把這張拈起來。放在兩個女教師面前的桌上。

  「噢!這是什麼啊?」翁秀子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音,然後裝出欣賞的模樣。

  「我覺得——」翁秀子似乎要表示意見,但還沒說出就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住。

  「翁老師覺得怎樣?」雲天問。

  「我覺得——」她的機槍好像出了毛病,訥訥地說:「我實在說不上來。其實我還沒看出這畫的是什麼。這圓形的一定是太陽了,可是,又好像不是。」

  「這是我認為最好的一張了。」郭雲天若無其事地加了一句。

  「最好的?」秀子大吃一驚,看了一眼郭雲天,然後把目光移到雪芬說:「你看怎樣?是最好的一張呢。」

  「我也看不懂。」雪芬簡短地回答。

  郭雲天覺得還是不要多表示意見,便轉過頭取了次一幅作品。這時,翁秀子伸手拿起剛才那張畫翻過來,馬上驚異地叫。

  「呀,是古阿明的,真了不得,太好了,太好了。」

  她說著就雙手把畫攤開,再端詳一回,那神色就好像佩服得五體投地。

  郭雲天沒說什麼,把第二張畫放在桌上。他知道那是林志鴻畫的。可是不曉得什麼緣故,他忽然覺得不應該說出他已明白這張畫的作者是林雪芬的弟弟,更不能因林志鴻被選為候選人之一而對她稍露一點祝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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