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一三


  我只是不能再見到文治。

  文治也沒有找我,也許方維志說得對,負責任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良湄在中環一間規模不小的律師樓實習,熊弼留在大學裡攻讀碩士課程。那天晚上,良湄來我家找我,我正忙著準備一個星期後舉行的畢業生作品比賽。

  「你真正就這樣放棄?」良湄問我。

  「你以為我還可以怎樣?」

  「既然他和女朋友長期分開,為什麼不索性分手?」

  「也許文治很愛她,願意等她,就像你哥哥願意等以雅一樣。」

  「不一樣的,哥哥跟以雅已經結婚,而且有很多年的感情。」

  「也許文治和曹雪麗之間有一項盟約,他在香港為自己的理想努力,她拿一個外國公民權,必要時可以保障他,令他沒有後顧之憂。」

  「你真的相信是這樣嗎?」良湄反問我。

  「我只可以這樣相信,況且,不相信也得相信,我沒可能跟她相比。」

  「你太沒自信了。」良湄罵我。

  「到現在我才明白,愛上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人,是多麼幸運的一回事。」我黯然說。

  「這是不是叫做適當的人出現在錯誤的時間?」良湄問我。

  「如果是適當的人,始終也會在適當時間再出現一次。」

  「這些就是你的畢業作品嗎?」良湄在床上翻看我的設計草圖,「很漂亮,我也想穿呢。」

  「這次我一定要贏。」

  「為什麼?」

  「我不能輸給一個人看。」

  「是徐文治嗎?」

  我搖頭。

  楊弘念是這次設計系畢業生作品大賽的其中一位元評判。

  比賽當天,我在台下看到他,他一如以往,顯得很高傲,沒有理我。

  良湄和熊弼結伴來捧我的場,電視臺也派了一支採訪隊來拍攝花絮,只是,來採訪的記者,不是文治。

  我參加的是晚裝組的比賽,我那一系列設計,主題是花和葉。裙子都捆上不規則的葉邊,模特兒戴上浪漫的花冠出場,像花仙子。

  我想說的,是一個希望你永遠不要悲傷的故事。那個我在倫敦買來送給文治的相架上,刻著的詩,詩意是:

  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
  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花會謝,葉會散,繁花甜酒,華衣美服,都在哀悼一段早逝的愛。

  我把我的作品送給那個我曾經深深喜歡過的男人。

  那夜輕輕的叮嚀,哀哀的別離,依舊重重的烙在我心上,像把一個有刺的花冠戴在頭上。

  「很漂亮,你一定會贏的。」在台下等候宣佈結果時,良湄跟我說。

  我也這樣渴望,結果,我只拿了一個優異獎,失望得差點站不起來。

  「沒可能的,你的設計最漂亮。」良湄替我抱不平。

  「拿到優異獎已經很不錯。」熊弼說。

  我當然知道,只拿到一個優異獎就是輸。

  散場之後,我留在後臺收拾。

  當我正蹲在地上把衣服上的假花除下來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叫我。

  我抬頭,是楊弘念。

  「什麼事?」我低頭繼續做我的事,沒理他。

  「聽說你沒有在電視臺報告天氣了。」

  「是的,不過這不是因為我覺得這份工作不優雅。」

  「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助手?」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望他,他的神情是認真的。

  「你不是說過你討厭失敗的人嗎?今晚我輸了,你沒理由聘用我。」我冷冷地說。

  「你輸的不是才華,而是財力,其他得獎的人用的布料都是很貴的,效果當然更好。」忽然之間,我有點感動。

  「怎麼樣?很多人也想當我的助手。」

  「我要考慮。」我說。

  他有點詫異,大概從來沒有人這樣拒絕他。

  「好吧,你考慮一下,我只能等你三天,三天之內不見你,我就不再等你。」

  「你還要考慮些什麼呢?」良湄問我。

  「我不喜歡他,你沒見過他那些難看的嘴臉。」我躺在良湄的床上說。

  「這個機會很難得,他只是脾氣有點怪怪罷了。」

  「你也認為我應該去嗎?」

  「是他來求你,又不是你去求他。」

  「如果身邊有個男人就好了。」我苦笑,「遇上這種問題就可以問他。」

  「你可以去問問徐文治的呀。」良湄扭開電視機,文治正在報導新聞。

  我看看鐘,奇怪:「這個時候為什麼會有新聞報導?」

  「是我昨天晚上錄下來的。」

  文治正在報導昨日舉行的設計系畢業生時裝比賽。

  「雖然人沒有來採訪,但是這段花邊新聞由他報導。」良湄說,「是不是很奇妙?」

  我在螢幕上看到了我的設計,那一襲襲用花和葉堆成的裙子,雖然沒有贏出,卻在鏡頭前停留得最久。

  忽然之間,我有了決定。

  「我會去的。」我告訴良湄。

  「你決定了?」

  「如果有一天,我成名的話,文治就可以經常看到我的作品,或聽到我的名字。即使是十年、二十年後,他也不會忘記我。如果我沒有成名,他也許會把我忘掉。唯一可以強橫地霸佔一個男人的回憶的,就是活得更好。」

  「那麼你一定要成名,要永遠活在他的腦海裡,讓他後悔沒有選擇你。要勝過他那個念史丹福的女朋友。」

  為了能永遠留在文治的回憶裡,我放下尊嚴,在第三天,來到楊弘念在長沙灣的工作室。

  楊弘念正在看模特兒試穿他最新的設計,他見到我,毫不詫異。

  「你替我拿去影印。」他把一迭新畫好的設計草圖扔給我。

  「影印?」我沒想到第一天上班竟然負責影印。

  「難道由你來畫圖嗎?」他反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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