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一二


  「哥哥。」我叫了他一聲,我習慣跟良湄一樣,叫他哥哥。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我。

  「今天下午。」

  「在巴黎的比賽怎麼樣?」

  「我輸了。」

  「哦,還有很多機會啊。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麼東西?」我指著我手上那個用禮物盒裝著的相架。

  「沒用的。」我把相架塞進皮包裡。

  「文治的女朋友一直住在三藩市。」

  「是嗎?」我裝著一點也不關心。

  「他們來往了一段時間,她便移民到那邊。」

  「你早就知道了?」我心裡怪責他不早點告訴我。在他跟高以雅請吃喜酒的那天晚上,他還取笑文治追求我。

  「曹雪麗好像是一九八四年初加入英文台當記者的,她在史丹福畢業,成績很棒。幾年前移民後,就沒有再回來,我以為他們分手了。」

  一九八四年?如果一九八三年的時候,我答應到電視臺擔任天氣報告女郎,我就比她早一步認識文治,也許一切都會不同;但那個時候,我只是個念預科的黃毛丫頭,怎可能跟念史丹福的她相比?

  「他們看來很好啊。」我說。

  「我也不太清楚。」他苦笑,「文治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有責任感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你是說你還是說他?」

  「兩個都是。」

  「你不想跟以雅結婚嗎?」

  「我是為了負責任所以要等她,千萬別告訴她,她會宰了我。」他苦笑。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去醫院探望文治,我想不到可以用什麼身份去探望他。

  知道他康復出院,是因為在直播室裡看到他再次出鏡報告新聞。

  我站在攝影機旁邊看著他,那個用右腳踏著左腳的文治,也許只是我的幻覺。

  新聞報告結束,我們無可避免地面對面。

  「你沒事了?」我裝著很輕鬆地問候他。

  「沒事了,謝謝你來探望我。」

  「我要過去準備了。」我找個藉口結束這個尷尬的時刻。

  報告天氣的時候,我悲傷地說:

  「明天陽光普照。」

  陽光普照又如何?

  報告完天氣,我離開直播室,看到文治在走廊上徘徊。

  「你還沒走嗎?」我問他。我心裡知道,他其實是在等我。

  「我正準備回家。你去哪裡?是不是也準備回家?」

  「不。」我說。

  他流露失望的神色。

  「我回去學校,你順路嗎?」

  「順路。」他松了一口氣。

  再次坐上他的機車,感覺已經不一樣了。我看著他的背脊,我很想擁抱這個背脊,但這個背脊並不屬於我。

  「你女朋友呢?不用陪女朋友嗎?」我問他。

  「她回去三藩市了。」

  「這麼快就走?」

  「是的。」

  「特地回來照顧你,真是難得。」

  「她不是特地回來照顧我的,她回來接她外祖母過去,剛好碰上我發生意外。」

  「她什麼時候回來?照理她拿了公民身分,就可以回來跟你一起。」

  「她已經拿到了,但是她不喜歡香港,她很喜歡那邊的生活。她在那邊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文治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法再裝著若無其事的跟他談論他女朋友。我愈說下去,愈顯得我在意。可是,我們兩個愈不說話,卻也顯得我們兩個都多麼在乎。沉默,是最無法掩飾的失落。

  車子終於到了學校。

  「謝謝你。」我跳下車。

  「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說——」他關掉機車的引擎。

  我站在那裡,等他開口。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終於說:

  「對不起,我應該告訴你我有女朋友,我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一直不知道怎樣說——」

  「你不需要告訴我。」我難過地說,「這是你的秘密,況且,我們沒發生過什麼事——」

  我在背包裡拿出那個準備送給他的相架來,我一直放在身邊。

  「在倫敦買的,送給你,祝你永遠不要悲傷。」

  他接過相架,無奈地望著我。

  「這個相架可以放三張照片,將來可以把你、你太太和孩子的照片放上去。」

  「謝謝你。」他難過地說。

  「不是說過不要悲傷嗎?」

  他欲語還休。

  「不要跟我說再見。」我首先制止他。

  他望著我,不知說什麼好。

  「我要進去了。」我終於鼓起勇氣說。再不進去,我會撲進他懷裡,心甘情願做第三者。

  我跑進學校裡,不敢再回頭看他。

  他本來是我的,時光錯漏,就流落在另一個女人的生命裡,就像傢俱店裡一件給人買下了的傢俱那樣,他身上已經掛著一個寫著「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我來得太遲,即使多麼喜歡,也不能把他拿走,只可以站在那裡嘆息。

  愛,真的是美在無法擁有嗎?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方維志,辭去電視臺的兼職。

  「為什麼?」他問我。

  「我要準備畢業作品。」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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