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 上頁 下頁


  電話接通了,她聽到子康鼻音很重的一聲:「喂?」

  「你回來啦?為什麼不找我?」她氣上心頭。

  「太累了!回到家裡一躺下來就睡著了!」子康半睡半醒的聲音說。

  她擔心了他一整天,他竟然睡著也不打電話給她。她早上所有的好心情都一掃而空了。

  「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呢!」她按捺住心中的惱火,轉念又想,「啊……他真的很累!坐了十幾小時的飛機呢!飛機又誤點!」

  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後,子康說:「我幫你買了巧克力。」

  聽到他這麼說,她的氣一下子消了,溫柔地問他:「難找嗎?」

  「在機場免稅店就找到。」子康的聲音還是很疲憊。

  「你很累吧?」

  「明天一早還要開工。」

  「剛回來就要開工?」

  「香港的戲還沒拍完。」

  真莉不禁有點失望,她還以為明天會見到他。她本來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可是,她現在提不起勁說了。

  「你睡吧!」她幽幽地掛上電話,沒精打采地坐在床上。

  過了一會,她開了音響聽唱片,腦子卻空蕩蕩的。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坐了多久。她起來上洗手間,回來時看了一眼床頭那個跳字鐘。原來已經三點四十分了。她想起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停看鐘。她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不小心壓著音響的遙控器,仿佛變魔術似的,正在播的一首歌戛然停了下來,跳到了一個電臺。

  「選你最喜歡的一部電影……」一把帶點嘶啞和沉渾的男聲說。真莉從沒聽過這把聲音,她記得上星期這個時段還是個女孩子當主持的。

  「《祖與占》?」真莉心裡默默念著自己的答案。接著那個問題之後播的一首歌竟然就是《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祖與占》描寫的正好也是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一段三角戀。真莉微微一笑,把那個遙控器從肚子下面摸出來擱在床邊。

  那首歌播完了,男主持接著又說:「現在選一種你最害怕的食物。」

  「好像沒有一首歌剛好叫青椒吧?」真莉思忖。主持播的下一首歌偏偏是《你拿走了我的呼吸》。

  真莉咯咯地笑了起來,青椒真的會拿走她的呼吸啊!她一邊聽一邊微笑,仿佛沒那麼喪氣了。

  「選一個你現在最想去的地方。」那首歌播完之後,主持人又說。

  「我現在哪裡都不想去?」真莉心裡想道。她就是沒想到他播的會是那首《戀人的懷抱》。

  傷感的旋律和歌詞撫慰了她。真莉蜷縮在被窩裡。耳朵聽著那首傾訴戀人的懷抱已經遠去的情歌。

  這個主持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選的歌都好像是為她而選似的?插播廣告的時候,她終於知道這個節目叫《聖誕夜無眠》,主持的名字叫「一休」。真莉咧嘴笑了笑,這個一定不是真名吧?一休是個和尚,是她小時候看過的一套日本動畫《一休和尚》裡的小主角。據說,歷史上也真的有這麼一個機靈又充滿智慧的小和尚。這個主持人小時候大抵也看過那出動畫吧?

  真莉聽著歌,漸漸覺得困了,依稀聽到一休後來說:「選一個你現在最想念的人。」可他接著又說:「他們可能是同一個人。」

  真莉正想弄懂他的意思,那首歌徐徐響起,淒美的旋律在她耳邊回蕩,唱的是《你傷了我的心》。真莉難過地想:「噢,是的,你最想念的那個人,也最能夠讓你傷心。」

  她臉埋枕頭裡,縮成一團,疲倦的眼睛再也撐不開了。畢竟,一個人半夜三更不停做選擇題是挺累的。她在街上拍外景又跑了一整天,還有子康讓她那麼沮喪。她抓起腳邊的一條毛毯蓋在身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清晨的陽光透過睡房的垂地窗簾漫淹進屋裡,街上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夾雜著人的聲音和狗兒吠叫的聲音,真莉緩緩從床上醒來,左臉臉頰留著幾條床單的摺紋印痕。她坐直身子,伸了個懶腰,發現電臺已經換了一把活潑開明的女聲主持節目,一休的節目做完了,她記不起是幾點鐘做完的。她揉揉眼睛,關掉收音機再睡一覺,心裡想著:「又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一天並沒有帶來新的希望。子康一整天都沒給她一通電話。她心裡想:「他真的有那麼忙嗎?也許……也許他明天會找我。」一個星期過去了,學校開始放聖誕假,子康只打過一次電話給她,那把聲音疲憊又沒精打采,只顧著說自己有多忙。真莉一邊聽心裡一邊忖著:「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他什麼時候都可以過來找我。他以前也是這樣,可現在卻好像找藉口躲我!」

  真莉覺得這個星期的日子比過去一個月子康在巴黎的日子更難熬。那陣子,他們一個在法國,一個在香港,多麼想見面也沒法見面。可現在她明明知道他就在香港卻見不著他。他剛剛飛走時留給她的那份甜蜜的思念早已遠去,而今替代的只有苦澀的思念。沮喪和恐懼好像鉛塊一樣沉沉壓在她心頭。她有一個不好的直覺。她覺得子康也許不愛她了。

  「要是你愛一個人,即使是要跑一千英里路去見她五分鐘,你也還是會飛奔去見她一面,然後又獨個兒走一千英里路回去的啊!」她心裡喪氣地想。

  然而,每當這個不好的直覺佔據她的思緒,真莉就會打起精神對自己說:「不,等他忙完了,只要我們見到面就會沒事!」

  這些孤單又晦暗的漫漫長夜,幸好還有一把聲音陪伴她。她從不錯過每個夜晚的《聖誕夜無眠》。她成了那個叫「一休」的人的忠實聽眾。從半夜三點鐘直到清晨的六點鐘,一休放的那些好聽的歌,他那把感性又帶點嘶啞、充滿音感,間中有些調皮的聲音,就像一條溫暖柔軟的羽絨被子,只要她把耳朵貼上去,仿佛就能暫時驅走愛情帶給她的寒涼。

  一休很會選歌。他播的歌是真莉平時很少聽到的。即使有些歌她曾經在別的節目裡聽過,也比不上在一休的節目裡再一次聽到時那麼深刻。一首歌落在一休手裡,由他在某個瞬間、某種語調、某段獨白之後悠悠流轉開來,就都有了一種特別的味道。他說話幽默自己卻不笑,有時候有一搭沒一搭的,時不時天外飛來一筆,逗得真莉一個人在靜悄悄的屋子裡大笑起來。

  一休每天晚上都會玩他那些選擇題,那也是真莉最喜歡的。她聽了幾晚之後就嘗試捉摸一休的思路,她知道他的答案往往出人意表。一天晚上。他說:「選一種你最害怕見到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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