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 上頁 下頁


  「棺材車?哦,不,大吉利是!」真莉心裡想道,但馬上又覺得不會是答案。雖然每次在街上看到這種藍色的靈車都會讓她身上的寒毛倒豎,想起車上正躺著一個死人,那輛車卻還在街上四處走。但是,一休老喜歡施小計誤導大家,所以不會是這種車。真莉拼命想想到底有哪首歌是提到車的。她還沒想出來,一休就已經播歌了。這會兒,真莉只能苦笑。那是整個晚上最輕快的一首歌——《聖誕老人和他的鹿車》。

  她心裡卻輕快不起來。噢!這個一休有時候真討厭。他好像認識她似的,知道她多麼害怕耶誕節來臨。她近來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和子康在耶誕節開始,也會在耶誕節結束。他對她那麼冷淡,不就是個先兆嗎?他連提都沒提過要怎樣跟她慶祝,就好像不知道耶誕節快到了。

  她恨一休,恨他要她面對那個惱人的現實。那天晚上,是她唯一一晚節目還沒完就把收音機關掉的。

  不管真莉多麼想把耶誕節往後延,她還是無奈地聽到了聖誕老人和他的鹿車在她身後追趕時間的聲音。這一天距離耶誕節只剩下五天了。真莉自從長大後就開始嘲笑聖誕大餐,那些味道像嚼紙皮似的火雞肉有什麼好吃?聖誕布丁的味道像塊濕了水的海綿。可她今年多想跟子康一起去吃聖誕大餐啊!哪怕要她吃火雞肉和聖誕布丁。

  真莉這天夜晚在皇后像廣場幫曼茱拍她那出短片。那兒的商廈外牆紛紛亮起了巨型的聖誕燈飾,其中一家銀行掛的那一幅正好是聖誕老人坐在一輛鹿車上,笑得很慈祥。真莉不禁想起一休那個選擇題和答案,都是他,害真莉現在覺得聖誕老人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曼茱照舊拍得慢吞吞的,為她幾年後拍的那出《蝸牛的一生》做準備。曼茱教演員演戲時,真莉索性把那台沉甸甸的攝影機從肩膀上放下來,坐在廣場邊的幾級臺階上。她雙手喪氣地托著臉,好想打一通電話給子康,但她還是按捺住沒打。她變得有點害怕打電話給他,害怕聽到他疲憊和不耐煩的聲音告訴她說他正忙著,就好像抱怨她是個不會體諒人的女朋友似的。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我從來就沒擔心過耶誕節會孤零零一個人過,為什麼愛上一個人之後反而會擔這種心?」真莉喪氣地在心裡想。

  「可以開始了!」曼茱走過來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莉連忙站起身,把那台攝影機扛上肩頭,打起精神在心裡跟自己說:「明天吧!明天我才打電話給他。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這樣激勵自己之後,真莉覺得好多了。

  第二天早上,天氣比前一天涼了許多,仿佛將會有一個寒冷的耶誕節似的。真莉把衣櫃裡幾件她比較喜歡的衣服全都丟在床上,終於挑了一件卡其色的翻領呢絨寬鬆短大衣和一條咖啡色的吊腳褲套在身上。

  她在鏡子前面仔細端詳自己,咧開嘴笑笑,使勁捏捏自己的臉蛋,好讓她看來兩頰排紅排紅的。接著,她搽上淡淡的杏桃色口紅,抿了抿兩片嘴唇,覺得自己今天的樣子還可以。

  真莉先到郵局去取包裹。她前天在信箱裡收到一張「郵件待領」的通知單。郵差來過,她不在家。「一定是媽媽寄來的聖誕禮物!」真莉忖道。

  真莉來到郵局,在櫃檯那兒拿到一個軟綿綿的小包裹。她鏢一眼上面的郵票,果然是媽媽寄來的。她一邊走出郵局一邊急不及待地拆開包裹來看。裡面有一張小小的紅色聖誕卡,一個大紅色的安哥拉羊毛胸罩,一邊乳杯上有一個脖子上纏著綠頸巾的小雪人圖案,另外還有一條跟胸罩配成一對的三角褲,同樣的雪人圖案在後面中央。

  「裡面穿羊毛,就不怕人家會癢的嗎?這兒又不是多倫多,媽媽真是的!」真莉心裡想。她拆開那個信封,拉出來一張紅色的聖誕卡,上面有個可愛的雪人和漫天的飄雪。真莉念出媽媽寫在聖誕卡裡那些祝福語旁邊的幾行字:「真莉,多倫多已經下雪了!要不是屋裡有暖氣的話,我和你爸爸都會變成人形冰雕!喜歡這份聖誕禮物嗎?在香港從來沒見過這種羊毛胸罩和內褲呢?何況還有雪人圖案!紅色也很聖誕啊!不寫了,你爸爸現在要率領我到屋外鏟雪去,這裡的冬天,一天不鏟雪大門就會給雪堵住,明天休想走出去?」

  真莉看到最後一行後面爸爸媽媽歪歪斜斜的簽名,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從來沒這麼想念過他們,她不免苦澀又自嘲地想,一個人受到挫折的時候最想家了。

  她揩了揩眼睛,她不能哭。她告訴自己:「不,我不能後悔,現在還不能,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

  她把包裹塞進咖啡色的背包裡,然後把背包掛在肩頭。背包裡面放著她前幾天給子康買的一份聖誕禮物——一本厚厚的《愛在瘟疫蔓延時》。她那天在書店挑了很久,最後買了兩本,一本給她自己。她在書的扉頁上寫著:「親愛的子康:

  在我們一周年的日子,送你這本書。

  聖誕快樂!

  真莉

  一九九六年聖誕」

  有了這份聖誕禮物,真莉覺得今天就有個藉口去找子康了。要是他忙,她把書交給他便走。她從背包裡摸出手機,打到子康家裡,而不是打到他的手機,真莉希望子康在家裡。她把電話貼在耳朵上,當鈴聲響起,她的心也跟著怦怦跳。

  「喂?」電話那一頭傳來子康鼻音很重的聲音。真莉又驚又喜,心裡卻又感到對他的一絲惱火,他在家裡也不給她打個電話!「不,我今天不可以生氣。不管他說什麼,我都不生氣,生氣只會把事情搞砸。」她心裡想,然後裝著沒事人似的一口氣說:「是我啊!你在家裡嗎?今天不用開工嗎?」

  「不……哦……待會要開工。」子康有點結巴地說。

  聽到他結巴,她就更覺得可疑了。她馬上接著說下去,不讓他有機會拒絕她。「我在街上,我過來找你好嗎?」

  「家裡有人。」他說了一句。

  她就知道他躲她。但她不肯甘休,依然裝出輕鬆的口吻說:「我有一樣東西給你,你到樓下來拿好了?我交給你就走。我待會約了曼茱。」她才沒約曼茱。她今天無論如何要見他。她不想再從早到晚等他電話。

  「那好吧。」子康終於投降。

  她松了口氣,心裡想道:「只要見到面就會沒事?他很久沒見過我了啊。」

  真莉搭上一輛巴士,心裡七上八下的,想著待會見到子康要跟他說些什麼。她以前從來不用事先想個話題,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盡說些開心事好了?就當沒事發生過!哦,就問他巴黎漂不漂亮!」她咧嘴笑笑,把那本用禮物紙裹好的書從背包裡拿出來看了看,才又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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