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 | 上頁 下頁


  真莉從電影公司的倉庫回到學校時,離上課時間只剩下不到五分鐘,她快步跑到電影系大樓外面的一排儲物櫃那兒,打開她一向和子康共用的那個儲物櫃的密碼鎖,想要拿她的筆記本。當她拉開櫃門時,突然掉下幾張唱片和幾本書,險些砸中她的頭。她狼狽地把唱片和書撿起來。櫃裡塞滿了她和子康兩個人的東西,她整個暑假都忙著拍戲,根本沒時間清理儲物櫃。她找到了筆記本和待會要用的厚厚的一疊資料塞進背包裡,順手把那疊信拿出來,跟剛剛掉下來的唱片和書硬塞回櫃裡去。她使勁把櫃裡的東西往裡塞,免得她下一次打開櫃門時又有東西掉下來。接著,她重新鎖上那個儲物櫃,匆匆跑去課室上堂。

  那天之後,真莉一直忙這忙那,竟然把那疊信忘掉了。而且,她那天把信塞到最裡面去,以後每次打開儲物櫃,她都沒再看到過那些信,便也記不起來

  到了十一月,她的心思給另一件事情佔據著,就更把那些信忘得一乾二淨了。十一月中旬,子康要跟隨大隊到巴黎拍外景,一去就是一個月。打從那出電影在十月開拍以來,天天也在趕拍香港這邊的戲,子康沒日沒夜地忙著,真莉有時候一個禮拜也見不到他一次。他們只能夠儘量每天通電話,真莉有時會告訴他學校裡發生的瑣瑣碎碎的事,但是,子康現在對這些事情不像以前那麼感興趣了。他現在身處的那個世界複雜許多。跟暑假時拍的那出文藝片不一樣,他現在拍的這一部是大製作,用大導演、大明星、還有堂皇的佈景。「導演在片場就是神!」子康告訴真莉。他告訴她,他將來要當導演、拍自己的故事。有一次,他跟真莉說:「大飛是永遠沒機會做導演的,他做副導演做得太好了,所有導演都想要這種副導演來幫自己。那麼誰會肯提拔他做導演呢?只有他自己不知道這個事實啊!哈哈!」

  真莉覺得子康變了,他變得有點憤世嫉俗,有點狂妄自大,也有點迷失。幾個月前,他們生活中的一切還是多麼的單純!現在她意識到,她和子康的生活起了變化,他就像一個本來放在她膝頭上的毛線球,掉到腳邊去了,愈滾愈遠,她手指裡勾住的僅僅是一條毛線。但是,她心裡樂觀地想:「出來工作就是不一樣。等到我也出來工作。我就會理解!」

  十一月中旬的那天,子康要出發去巴黎了。前一天,他叫她不要來送機。「到時候人很多。」他說。「那我就不來了。」真莉假裝答應。其實。她約好了大飛一起去送機,想給子康一個驚喜。

  當真莉在啟德機場的大堂出現時,子康果然吃了一驚。

  「不是叫了你不要來的嗎?」他撅著嘴說。「給你一個驚喜嘛!反正大飛也來,他順路接我過來。」真莉眼睛越過子康看到大飛和郭嫣兒站在一旁說悄悄話。真莉剛剛來到機場時跟她點頭打了個招呼。郭嫣兒似笑非笑地朝她點頭,她對女孩子的態度一向是那麼冷淡的,真莉也懶得搭理她。

  這會兒,送機大堂裡鬧哄哄的,電影公司派出了一支幾十人的外景隊,戲裡幾個主角的大批影迷來送機,還有大批記者,真莉背後的鎂光燈閃個不停。

  「啊……你回來的時候,幫我買巧克力好嗎?我以前的法文老師每年回法國南部省親時都帶一種『橄欖牌』巧克力回來送我們,那些巧克力像一顆顆青橄欖,上面有白色的大理石紋。咬開來有果仁,很好吃,很久沒吃過了。她說這種巧克力只有巴黎機場的免稅店賣。」真莉拉著子康的衣袖說。

  「嗯。」子康應了一聲,匆匆說:「我要進去了。」

  她好想摟住他,跟他親嘴,但身邊太多人了,她稍微猶豫了一下,子康已經轉過身走了。

  一個月的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這一天,真莉在課室裡,手支著頭,悶悶地想著子康這一刻在巴黎做些什麼。她想寫電郵給他,可惜他根本沒帶電腦去。他們一個星期才通一次長途電話,電話費太貴了,她只能急急忙忙跟他說幾句話。上一次通電話時,她本來想好要說的話結果卻忘了說,他卻匆匆掛了線。她覺得子康不像她那麼想念他。電話費雖然貴了點,但他還是可以多打幾次電話回來啊!他也用不著每次都匆匆掛上電話。她感到他變了,沒以前那麼在乎她了。

  十二月中旬,第一屆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選出來了,還有不到七個月,香港便會回歸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早在兩年前已經豎起了一座巨型的電子跳字牌,倒數著回歸的日子。但是,真莉不關心這些。她心裡另外有一個倒數的鐘,每天滴滴答答數著子康歸來的日子。今天下午,他要從巴黎回來了。

  真莉昨天就開始盼望著。早上起來,她塗上一個海底泥深層清潔面膜,輕快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忙著選衣服、挑鞋子,希望子康覺得她今天很漂亮。她又扯著嗓子唱歌,直到她覺得臉膜變得愈來愈緊,她要是再張大嘴巴唱歌,臉膜就會裂開,她才撅著嘴靠在床上。但她沒法平靜下來。她好想念子康,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只要見到他,這個月來所有的陰霾都會一掃而空。

  可惡的是,她今天沒法去接機。她從早上到下午要幫曼茱出外景拍短片。上次她拍短片時,曼茱幫了她幾個禮拜,她不能那麼差勁丟下曼茱,曼茱也找不到別人幫忙。曼茱為什麼偏偏要選今天?真是的!

  下午五點鐘,真莉還在天星碼頭拍片。她肩上扛著一部重甸甸的攝影機,不時望向鐘樓上那個大鐘,子康坐的那班機應該已經到了,但他為什麼不打電話給她?會不會是飛機誤點了?真莉祈禱著曼茱快點拍完。曼茱拍戲總是慢吞吞的。她已經拍了一整天。還只是拍了幾個鏡頭,真莉心裡忖道:「曼茱將來最適合就是拍動物或是昆蟲紀錄片了,她可以拍一部《蝸牛的一生》?」

  幸好,冬天的天色黑得早,六點鐘,太陽已經下山了,曼茱不情願地宣佈今天到此為止。真莉跟曼茱一起抬著機器坐上計程車回去學校時,摸了摸臉頰。她在街上站了一整天,唉,早上做的那個海底泥面膜看來是白白浪費掉了。她又檢查了一遍她的手機,手機根本沒響過。

  「你今天有事嗎?」曼茱好奇地問她。

  「啊……子康今天回來。」真莉說。

  「是嗎?他那部戲拍成怎樣?好不好玩?我在報紙上看到照片,巴黎好漂亮呢?他們在羅浮宮外面拍啊?聽說男女主角好像戀愛呢?是不是真的?子康有沒有告訴你?」曼茱一逸發揮她包打聽的本色。

  「其實……我知道的很少。」真莉尷尬地咬咬嘴唇。

  晚上將近十二點鐘。真莉窩在她那張亂糟糟的單人床上。以前媽媽在家裡,會嘮叨她不收抬床鋪,媽媽去了多倫多,沒人管她,她便什麼都丟到床上一書、雜誌、筆記、功課、睡衣、襪子、內衣褲,有時更在床上吃東西。直到自己都覺得忍無可忍,才會把東西收抬一下。這會兒,她從學校回來已經很久了,心裡七上八下的。子康為什麼還沒回來?她神經質地檢查過家裡的電話幾遍。拿起話筒聽聽又放下,確定它沒有放歪了。她只差沒有把電話拆開來檢查。要是子康到了香港,一定會找她的。突然之間,她坐直了身子,想起什麼似的。她為什麼不問問大飛呢?要是郭嫣兒剛剛回來了,子康也應該跟她坐一班機回來的!對!她為什麼沒想起大飛呢?

  她馬上撥了一通電話給大飛。

  「大飛,我是真莉,嫣兒回來了沒有?」

  「飛機誤點了。」

  噢,她就知道是飛機誤點了,不然子康不會失了蹤。

  「本來三點鐘到香港的,結果七點鐘才到。」大飛接著說。

  那麼說,子康已經回來了?真莉拿著話筒的手僵住了,她的耳朵仿佛嗡嗡地響起一些聲音,她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只覺得難以理解。子康難道不知道她在等他電話嗎?

  「真莉,有什麼事嗎?」大飛在電話那一頭問。

  「哦,沒事了。」子康回來了,而她竟然不知道,還要問大飛,這讓她多麼尷尬?但她突然又想,子康說不定跟幾個一起回來的同事先去吃頓飯填肚子,所以現在還沒回到家裡。

  「我現在就打給他!」她想到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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