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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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安哥的時候唱嗎?」 「現在,這首歌又好像不太適合唱安哥,太慘了,我怕我會哭。」她朝我微笑,說:「假如林方文還沒有死,那該有多好?他可以為我寫一首美麗的挽歌,那樣才算是完美的。」 「世事根本沒有完美,追求完美的人,是很笨的。」我說。 她笑了:「你是說你自己嗎?你一向也追求完美。」 「我是嗎?」我驚訝地問。 「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你是個完美主義者。」 我笑笑:「所以我知道完美是不可能的。」 「你已經有一段很完美的愛情。」 「那是因為他已經不在了。失去的,便是最好。」 「嗯,一旦離開了,便成為永恆。我也將要成為永恆。」她嚮往地說。 我笑笑:「真妒忌你啊!」 她笑起來:「你看我媽媽,滿臉都是皺紋,雖然那些皺紋很可愛。可是,你們永遠沒機會看到我的皺紋,也不會看到我鬆弛的身體。」 「你再說下去,我都不想活了。」 「可是,這不是我的選擇,就像出生一樣,只是一個偶然。」她苦笑了一下。 黃昏的時候,夕陽沒入海裡,飛機開始降落。乍然回首的那一刻,我驚異地發現一張熟悉的臉。 *** 海上有一隻白色的小船,船裡躺著一個人,全身素白,隨水漂流。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看錯了。 我不也曾經以為坐在家裡那把扶手椅上的人是他嗎? 我把臉貼著窗,想再看清楚一點,那只小船卻已經不見蹤影了。 「你看什麼?」葛米兒問我。 我回頭,驚惶地告訴她:「我好像看見林方文。」 「在哪裡?」 「我看到他在一隻小船上面。」我朝那個方向指給她看。 她往下望,什麼也沒看到。 「現在不見了。」我說。 「你是認錯人吧?」她說。 飛機在海面上降落,激起了巨大的浪花。一隻白色小船來接我們上岸。 林方文怎麼可能還活著呢?他已經活到永恆裡了。 *** 留在斐濟的最後一日,我一個人來到那天飛機起飛的海灘。 飛機不見了,海上滿是鮮花飄浮。這天是印度教的節日,人們按照傳統把鮮花投向海裡,鮮紅色的九重葛、粉紅色的木槿和白色的雞蛋花,繽紛絢爛,鋪開了一片放眼不盡的花海,人們在花海中泅泳。 我把懷中的雞蛋花拋到海裡,願望它化成一隻白色的小船,航向永恆的思念。 我那天見到的,也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戀戀不捨的鬼魂,在將要道別的時刻,回頭向我淘氣地叮嚀,然後倏忽消散。 我在天上,他在海裡,隔著無法觸摸的距離,我們再道一聲珍重,喚回最淒絕的擁抱。 思念,如同洪水,氾濫成災。 他便是這麼可惡,總是要看見我流淚才肯甘休,卻不知道我已經長大了,不再那麼容易哭。 他忘記了,在時間的長河裡,他沒有長歲數,我卻沒他那麼年輕了。 *** 日已西沉,人們陸續離開了那片花海。有人在海灘上點燃了一個個火堆,開始燒烤食物。在撲鼻的肉香之中,絃樂器與鼓奏起,打人與小孩一塊兒唱著歌,跳著舞,慶祝一天將盡,明年再會。 一個鬈毛的混血小女孩走來拉著我跳舞,我們圍了一個很大的圈,還有美國和日本的觀光客,一起忘形地跳舞。 我踏著舞步,驅身在海灘上亂轉。驀然回首,在影影綽綽的人群裡,我吃驚地發現一張熟悉的臉。 他在火堆旁邊敲著鼓,快樂地唱著歌。 隔著明滅的火堆,我們詫異地對望著。他的手停留在半空,剛才拉著我跳舞的小女孩跳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讓他背著。就在那一刻,一個紅發的外國女人走到他身旁,親昵地攬著他的腰,吻了吻那個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淘氣地用一雙手蒙住他的眼睛,他拉開了她的手。 在最後一抹黃昏的餘光裡,我們隔著的,不是火堆,而是數不清的前塵往事,關山之遙。 他窘迫地望著失落了靈魂的我。 *** 葛米兒坐在房子前面的石階上,看到了我,她站起來問: 「你到哪兒去了?我以為你迷路呢!」 「我看見林方文。」我說。 「你是不是又認錯人了?」 「他在沙灘上打鼓。」 「你會不會是見鬼?」她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他沒有死。」我說。 她吃驚地望著我,我看得出她是不知道的。假如她知道真相,也不會叫我來斐濟。 「你是說他沒有死,而且還在海灘上打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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