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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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不可能的。」她搖著頭說。 「不是不可能的,出事之後,沒有人找到他的屍首。」 「你帶我去看看。」她拉著我的手。 「他不會再留在那兒的,他已經發現了我。」 「會不會是人有相似?」 「你以為我還會認錯人嗎?」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也以為那不過是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人,甚至只是幻像,然而,當他回望我時,不需要說話,不需要任何的證明,我知道站在火堆旁邊的,是與我有過一生中最熱烈時光的男人。 「你有跟他說話嗎?」葛米兒問。 我搖了搖頭:「他已經有太太和孩子了。」 「太太和孩子?」她張嘴呆望著我。 「嗯。」 「那個孩子有多大?」 「四、五歲吧。」 「那不可能,他失蹤了才兩年。」 「總之,他有一個很親密的女人。」 「那他為什麼要躲起來?」 「他做事還需要理由的嗎?」 葛米兒突然說:「那不是很好嗎?林方文沒有死!他沒有死!你不是一直也這樣希望的嗎?」 「可是,葛米兒,」我惱怒地說:「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 空中服務員把機艙裡的燈調暗了,人們開始睡覺。 葛米兒最後的話在我心裡回蕩,我不是一直也希望林方文沒有死的嗎? 他沒有死,我應該覺得高興,為什麼我竟然感到失望,甚至憤怒和傷心? 我終於明白林日為什麼給我一筆錢,說是林方文的心意,她為什麼騙我說去印度卻來了斐濟。 她是唯一知道林方文沒有死的人。 我替他想了千百個理由,為什麼他要假裝死去,可是,沒有一個理由是我可以說服自己去原諒的。 我在天空上看到的,不是一個鬼魂。 我跳到海裡跟我愛的人告別,現在看起來,是多麼可笑的癡愚? 我朝思暮想的人,原來早已經忘了我,快樂地生活。 我恨他,我恨那個活著的他。兩年來,我的心裡供奉的、那段永恆的愛情,在重逢的一瞬間,已經徹底地破滅了。 *** 飛機徐徐降落在我熟悉的土地上,我卻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從前的生活。 我提著行李回家,門開了,一張笑臉在那裡等我。 「你回來啦?吃了東西沒有?我燉了湯,還有魚和菜,你一定吃不慣斐濟的東西。」杜衛平滔滔地說著。 我放下行李,低下頭找我的拖鞋。 「你找拖鞋嗎?在你房間裡。」他微笑著說。 「喔,謝謝你。」 我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你是不是很累?」他關心地問。 我站在那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跟他說: 「林方文還沒有死,我在斐濟見到他。」 他詫異地望著我。 我們無奈地對望著,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在車站分手的那天,我以為,當我回來,會有甜美的新生活為我敞開,他也是這樣相信的吧?我們在思念裡等待著。我以為,當我回家的時候,我再不會怯場,我們會熱烈地擁抱。然而,到了最後時刻,這種欲望卻又失去了。 「我肚子不餓,你自己吃吧。」我疲倦地說。 *** 我擰開門把,赤腳走進房間,扭亮了那盞等我歸來的燈。 燈光下,我驚訝地看見了滿床的粉紅色毛拖鞋,一雙靠著一雙,全是一個樣子的。那粉調的顏色,甜蜜了夜晚的房間。 一陣鼻酸湧上心頭,我掩著臉,佇立在床前,無法描繪那種複雜的心情。 *** 天漸漸亮了,睡眠就像往事一樣,慢慢而無奈地漂來,我倦倦地合上了眼睛。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我走出客廳,擰亮了燈,發現桌上有一張字條。杜衛平說,他會離開幾天,沒什麼的,只是很久沒有放假了,很想出去走走。他還向我道歉,說沒有事先跟我說一聲。燉好的湯,他放在冰箱裡。 我把那碗菜湯從冰箱裡拿出來煮熱,覺得憂鬱而沮喪,卻又有一種奇異的解脫,在這一時刻,我不需要面對他,無須苦苦地思慮我們的關係。 我一個人在屋子裡喝湯,喝著喝著,好像沒那麼難過了,只留下一種失落。兩年前的一天,我提著所有的家當搬進來,兩年後的一天,他離開了,留下我。回想起與他一同生活的歲月,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即使我們的故事要如此結結局,也無損它的美麗。 我放下手裡的碗,走到魚缸前面,彎身看著缸裡的魚兒,除了共處多時的感情之外,它們現在已經沒有另一種意義了。 我去洗了一個澡,心中的失落漸漸消散了一些。愛是美麗的,但也是累人的,我多麼嚮往一個人的自由?從此以後,無須在苦苦的思念裡輪回。突然間,我的身子輕盈了許多,我甚至在浴缸裡唱起歌來。我決定了,以後只要別人來愛我,我不會再那麼愛一個人了。我想像自己變成一個無情的女人。無情是多麼絕美的境界?我再不會受傷害,不會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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