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二七


  「他出事的時候,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不能要這些錢。」我說。

  她聽到我們已經分手的事,好像並不感到驚訝,也許,她太瞭解她弟弟了。

  「這些錢,你留著吧。」她說。

  我把支票退回給她:「這是你的錢,我不能要。」

  「那好吧。」她無奈地收回那張支票。

  臨走的時候,她緊緊地抱了抱我,說:

  「什麼時候,你想改變自己的生活,可以來印度找我。」

  我微笑:「我的生活已經改變了。」

  ***

  我鎖上書店的門,朝「渡渡廚房」走去,杜衛平已經在街上等我了。

  「今天的生意好嗎?」我問。

  他聳聳肩膀:「普普通通吧。今天太冷了,人們都不想外出,或者寧願去吃火鍋。你那邊呢?」

  「也是差不多。天氣一冷,人們都躲起來了。」

  我們在沉寂中走著,然後,我問:

  「你有沒有寫遺囑?」

  他搖了搖頭:「你有嗎?」

  「我也沒有。」

  「這個年紀寫遺囑,太年輕了吧?」他說。

  「誰知道明天的事呢?我也想過寫一份遺囑。」

  「你想寫些什麼?」

  「譬如說,書店要留給誰,銀行戶口裡的錢又要留給誰,遺體要怎麼處理等等。除了親人和我所愛的人之外,我的遺容絕對不能讓人瞻仰,從來沒有一個死去的人會比活著時好看的,我寧願大家記著我生前的樣子。還有就是我要西式葬禮,中式葬禮太吵了。有些女孩子會因為想在漂亮的教堂裡舉行婚禮而信教,我是會因為想要一個美麗的葬禮而信教的。」

  「你似乎想得太多了。」他笑起來。

  「也不算吧?都是安排錢,安排後事,很現實的。」

  「遺囑的願意便是這樣。」

  「有沒有不那麼現實的遺囑?」

  「既然是你的遺囑,你喜歡怎麼寫也可以。」

  「也許,我會把它變成情書,趁最後的機會,告訴我所愛的人,我是多麼愛他,也感謝他愛我。」

  他笑笑:「通常呢,把大部分的錢留給誰,便已經表達了這個意思。」

  「不一樣的。」我說,「我會想讀到一句深情的告白,遺囑是最後的情書。」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冷得我直哆嗦,我把脖子縮進衣領,跟杜衛平說:

  「去吃蛇好嗎?」

  「現在去吃蛇?」

  「吃得飽飽的,睡得比較甜。」

  他朝我微笑:「說的也是,我好像也有點餓。」

  ***

  以為天氣那麼冷,所有人都躲起來了,鬱鬱的蛇店,卻擠滿了人。蛇要冬眠,人在寒冷卻吃蛇保暖。假如蛇會思考,是否也會悲涼一笑?

  「今天我們賣了差不多兩百條蛇。」鬱鬱一邊說一邊放下兩大碗蛇羹。我更喜歡吃的,其實是那些菊花、薄脆和檸檬葉,沒有這些,我便不吃蛇了。

  「你們愛吃蛇膽嗎?」她問。

  我和杜衛平張著嘴對望,吃那種東西,太可怕了吧?我閉起眼睛用力搖頭。

  「真可惜!蛇膽很補身的呢!」鬱鬱說。

  杜衛平把碟子裡所有的菊花和薄脆都撥到我的碗裡。

  「你怎知道我喜歡吃?」

  他微笑:「看得出來。」

  「我們好像沒有一起吃過蛇。」我笑笑說。

  就像沒有一起逛過IKEA一樣,我也沒有跟從前的男朋友一起吃過蛇。吃蛇這種事,在熱戀故事裡似乎是不會發生的。誰要是提出去吃蛇,便好像太粗鄙了,太吃人間煙火了。後來,當我們不再相見,遺憾的卻是一起的時候吃得太少的人間煙火了。

  ***

  鬱鬱忙完了,走過來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張藥方,誠懇地說:

  「這個可以拿去給葛米兒試試看嗎?是我外公留下的,可以治癌。」

  我收下了,雖然我知道沒有用。

  「她還在做化療吧?」鬱鬱問。

  「嗯。」我點點頭。

  「報紙都在報導她的消息,大家都很關心她。」鬱鬱說。

  「我想再要一碗蛇羹。」我說。

  杜衛平張嘴望著我:「你吃得真多。」

  「一會兒去按摩好嗎?」我問。

  「按摩?」

  「我從來沒有上過按摩院,很想去見識一下。去光顧蒂姝吧!她會給我們打折的。」我說。

  「你今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他笑著問我。

  往事已經遠遠一去不可回了,林日在印度找到超脫的人生,而我,只是想好好品嘗生活裡的人間煙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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