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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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便是燙著這種頭髮,像一盤倒翻了的義大利面。」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我那時為什麼會喜歡這種頭髮呢?」 「但是很襯你啊!」我說。 「那時我只有十九歲,腦裡還沒有長出星星,我以為我將來會做很多事情,我以為我的人生會是很燦爛的。」她幸福地回憶著。 「你現在也是。」一陣悲酸湧上眼睛,我把臉轉過去。 然後,她沙啞著聲音問:「你可以給我讀信嗎?」 床邊放著幾個大箱子,全是歌迷寫給她的慰問信。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裡,開始給她讀信。 離開醫院的時候,夜已深了,天際上掛著幾顆零落的星星,我突然意識到,星星也有殘忍的時候,像青春的匆促。 *** 這一刻,天空上繁星閃爍,我發現自己站在書店的陽臺上,想著葛米兒。葛米兒要定期回去醫院做化療。第一個化療的結果,醫生並不滿意,現在為她試一種新藥。人一生病了,尤其是那麼嚴重的病,便會變成一隻白老鼠,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程韻,有人找你。」小哲在我後面說。 我轉過頭來,詫異不已,站在我面前的,是林日。 她走上來,熱情地抱了抱我,說: 「你很好抱。」 我微笑:「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 「很多年沒見了。」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是去你以前工作的報館打聽的,你忘了我也是記者嗎?」 我仔細看看她,她穿一身橘子色的印度沙龍,披著一條紫色披肩,長髮盤在腦後,人還是那麼瘦。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問。 「回來兩星期了。」 「你穿得像印度人。」 「我是從印度回來的。你聽過Sai Baba嗎?」 我搖了搖頭。 「他是我的精神導師,我去印度就是聽他說話。他撫慰所有人的心靈。」她臉上露出虔敬的表情。 我並不覺得驚訝,林日和林方文這對姊弟,一向也比別人怪誕。她這次去印度,下次可能是西藏,再下一次,可能是耶路撒冷。 「你為什麼會回來?」 「林方文的銀行戶口已經解凍了,律師通知我回來處理他的遺產。」 這句話好像突然踢了我一腳,把我推向現實的門檻,驚悉時光的流逝。當一個人突然被人踢了一腳,不禁有點柔弱的感覺,眷眷地思念起從前。 「你有男朋友嗎?」她問。 我聳聳肩膀,微笑:「你呢?」 她同樣聳聳肩膀。 「你的愛情生活不是一向也很精采的嗎?」我說。 「愛欲是不自由的。」她說。 「是那位Sai Baba改變了你嗎?」 「人不是因為遇到另一個人而改變自己的,而是你內在很想改變,你才會注意到那個可以改變你的人,只有在那一刻,你的耳朵才能夠聽到遠方的呼喚。」她繼續說:「無法從焚心烈火般的欲望解脫出來,便無法得到內心的喜悅和平靜。」 我望著她,很難相信眼前這個人曾經是第一次見面便跟我大談做愛和不貞的。 「你不再談戀愛了麼?」我問。 「當然不是,我的宗教並沒有禁欲,我只是不會像從前那麼濫交。從前我以為愛情是雙雙墮落,現在我相信愛情要有提升,兩個相愛的人能夠提升到比原本高一點的境界。」 「你的宗教有沒有說,人死後回到哪裡?」 「人死後會輪回,像一個圓形,無始亦無終。」 「那麼,輪回之後會變成什麼形態?會變成蝴蝶和星星嗎?」 「一種生物是不會輪回成為另一種生物的。人還是人,蝴蝶還是蝴蝶。如果星星隕落了,還是會再成為星星。」 「但是,面貌也許不同了,故人也無法把他認出來。」 「也許是的。」她說。 *** 「你什麼時候走?」我問。 「明天。」她說。 「你會去哪裡?」 「回去印度。」 然後,她從布包裡掏出一張支票給我,說:「這些錢,你收下吧。」 我看看支票,那是一筆很大的數目。 「為什麼給我錢?」 「我領了林方文的遺產,這是其中一部分。」 「他寫了遺囑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給我?」 「這是林方文的心意。」她說。 我詫異地望著她:「既然他沒有寫遺囑,你怎知道這是他的心意?」 她停了一下,說:「我猜想這是他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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