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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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葛米兒沒有離開斐濟,她的人生會否不一樣?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她會在爸爸開的酒吧裡和她三個姐姐唱一輩子的歌。 她不回來的話,我的人生,以至林方文的終點,也許都會不一樣。 在生活的領域裡,本來毫不相干的人,他們的命運最後卻會糾纏在一起。錯過了一班車,延誤了出門的時間,在路上碰到一個朋友,所有這些細微末節,都會改變生活的軌跡。 我們滿懷熱情地響應命運的召喚,卻不知道自己將會隨水漂流到哪裡。 這一刻,我靠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葛米兒的手術已經做了五個小時,杜衛平去買了一瓶礦泉水回來給我。 「你會編毛衣嗎?」我一邊喝水一邊問。 他微笑搖頭。 我放下水瓶,把雙手往貝多芬的襪子裡套,笑笑說:「我也穿得下,貝多芬的爪真大。」 「是給貝多芬的嗎?」 「嗯。」我點點頭,「只編了三隻半,她要自己把它完成才好。」 「你知道我以前養的小黑狗是怎麼死的嗎?」 我搖了搖頭。 「它的膀胱生了一個腫瘤,沒法再撒尿了。那時它已很老了。它死了,我也沒有再養狗,我很怕它們會死。」 「那是對它最膚淺的懷念。」我說。 他轉過臉來望著我,我微笑。 突然,我發現他頭頂的壁燈上棲息著一隻黃色的蝴蝶,寬大的翅翼上印上了兩個黑色的斑圈。 「這裡為什麼會有蝴蝶?」我問杜衛平。 「這家醫院在郊外,也許是從外面飛來的。」他說。 護士推著一張輪床經過,壁燈上的蝴蝶嚇得一驚,撲撲飛起,在走廊上盤旋。 「是你的小黑狗嗎?」我問。 「不會吧?」他驚訝地說。 那是生的歡呼還是死亡的召喚?我有點害怕。 然後,護士推著一張輪床經過,上面躺著葛米兒,她酣睡著。那只蝴蝶翩翩飛來,棲息在她的腳趾頭。 *** 葛米兒躺在深切治療部,胸部以下覆著毛毯,頭部包紮著,身上掛滿點滴。她微微張開眼睛,看到了我。 「你好嗎?」我輕輕喚著。 「你換了衣服嗎?」她的聲音嘶啞而微弱。 「今天是手術後的第二天,你睡了一整天,我也回去睡了一覺,換過衣服再來。」我說。 「嗯。」她虛弱地答著。 「我見過你的主診醫生了,果然長得很帥。」 她眨眨眼睛:「沒騙你吧。」 「沒想到他那麼年輕呢。」我說。 她微笑:「你不是也喜歡他吧?我們的品味總是那麼相近。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呢?」 「你可以掛號。」我說。 「嗯,是的。」 我笑笑說:「這一次,真的是向醫生掛號了。」 她咽口口水:「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 「我想過了,我先去見林方文比較好,我會唱歌,你不會。」 我微笑:「跟他一起,不是什麼好事,我其實受不了他。」 我喂葛米兒喝了一口水,她的頭偏到肩膀,昏昏沉沉地睡了。我把那三隻半襪子放在她床邊。 醫生已經把她腦裡大部分的癌細胞切除,可是,有些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血管附近,由於太接近血管,無法切除,只能用化療。我不懂得怎樣告訴她,反正她很快會知道。 昨天的蝴蝶可會是林方文?假如是他,為什麼竟不是棲息在我的肩膀?他是怕我害怕嗎?還是嫌我不會唱歌? *** 「原來我腦裡長滿了星星。」葛米兒告訴我。 一個星期之後,她已經離開深切治療部,轉到普通病房。這天,我來看她的時候,她坐在床上,正在翻一本假髮目錄。 「什麼星星?」我問。 「醫生說,我腦裡的腫瘤叫做星形細胞腫瘤,形狀像星星,有成千上萬顆。沒想到我的腫瘤也比別人燦爛吧?」她活潑地眨眨眼睛,然後說:「我的化療,便叫摘星行動,是不是很別致?」 「那些星星有名字的嗎?」 「它叫銀河系,即是把我弄得滿天星斗。」 我笑了。 「你來幫我揀一些假髮好嗎?它們全都很漂亮,我不知道怎麼揀。」 「我的品味跟你不一樣的。」 「這一次,我想試試你的品味。」 「好吧,讓我看看。」 我從那本目錄裡揀了一個淺栗色齊肩的鬈髮。 「這個頭髮很面熟。」她咕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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