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波上的舞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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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玩得開心點。」她甜甜的說。 這一次通話,彷佛是道別。為了挽回一點自尊,他不得已向她告別。 可惜,他本來想複元,卻病得更重。在臺北的日子,他睡著時、醒著時、被朋友簇擁時,也想著她。他一直用堅強的外殼來保衛自己脆弱的心靈,這個女人隨便伸出一個小指頭,就戳中他這個要害。他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愛上她了,只有她可以使他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脆弱。這一度是他藏得最深的東西。 在他內心最深處,向來有一個密封的盒子,從不為任何人打開。盒子上,也許有一個比匙孔還要小的隱閉的洞,她卻不知怎地化成一個小蟲,從那個洞爬了進去,並且在盒子裡住了下來。 他可以忘記一段短暫的愛情,卻不可能忘記一個寄居在他柔軟的心臟的女人。 *** 有些愛情只是幻像,我們以為自己不能離開那個人,後來卻發現,要離開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要忘記他,也幾乎不需要花什麼功夫。 有些愛情卻不是幻像,我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那個人,因為愛情發生的時間只是那麼短暫。然而,我們後來卻發現,要忘記他,比想像中困難許多。 當於曼之接到李維揚的電話說要去臺北的時候,她心裡突然很想念他。 她知道,他要用短暫的別離來忘記她,他並不是真的要放假。他在電話那一頭那把輕鬆愉快的聲音,聽起來總是有點不自然。 她不可能不接受一個男人的愛,卻要他永遠守護在她身邊。她問他可不可以帶一本書回來給她。什麼書也好,那將是告別的禮物。 他走了,那份依依不捨的感覺卻是如此強烈。她以為她對他的愛只是幻像,原來她太低估這種愛了。 那天早上,她離家上班。外面下著雨,她手裡拿著一把傘,跟路上那些粗魯的行人碰碰撞撞。他忽爾在她心裡飄蕩。臺北是不是也在下雨?他好嗎?他會不會已經成功地把她忘記了?想到將要失去他,她的步子愈來愈傷感,頭頂上的雨傘也愈來愈低。 *** 這幾天,油畫店裡只剩下她和杜玫麗。羅貝利遵照醫生的吩咐在家裡待產,韓格立也回家去了。她常常望著街外,期待李維揚在那裡出現。 「曼之!曼之!」 杜玫麗重複叫了她一遍,才把她從沉思凝想中喚醒。 「什麼事?」 「我可以跟你講心事嗎?」 她看到杜玫麗的眼睛是潮濕的。 「當然可以。」她說。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巨蟹座的那個?」 杜玫麗點了點頭。 「你不是說巨蟹座的男孩子和你最合得來的嗎?」 「本來是的。」杜玫麗抹抹眼淚說:「他昨天說,他發覺他不愛我了。」 她想起杜玫麗也曾經說過,羅貝利和韓格立的星座很相配,會白頭到老。杜玫麗並沒有全對,也不是全錯。也許,白頭到老的條件,並不包括雙方的忠誠。 「我真的很想念他。」杜玫麗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淚著眼睛說:「你瞭解思念的滋味嗎?」 她笑了,這一刻,還有誰比她更瞭解思念的滋味? 為了安慰杜玫麗,她帶她去「胖天使」喝酒。也許,她自己想去才是真的。她想去懷念那裡的氣息。她想去點唱,去聽那支歌。 既然沒有辦法, 我們接吻來分離。 她想把那個吻變成終結,卻無奈地發現,那個吻永遠不可能終結。它是開始。 *** 接著的那幾天,她也和杜玫麗一起在「胖天使」裡消磨夜晚。杜玫麗自從在頭一天晚上顯露了她星座的本領之後便大受歡迎。酒吧裡每個人都找她測星座,連顧安平也不例外。杜玫麗現在一點也不寂寞。 這天晚上,是李維揚離開的第十一天,他應該在今天回來。他會不會已經回來了?她很想念他,可是,知道他要回來了,她心裡卻戰戰兢兢。 也許,他已經用十一天的時間把她忘記了。她曾經幻想的那種感情,那種介乎好朋友和男女之間的感情,原來是不存在的。兩者之間,只能選擇其一。為了不要觸及那個傷口,好朋友又會漸漸變成朋友。 電話鈴響起,電話那一頭,傳來李維揚的聲音。 「我回來了。」他說。 她笑了:「好玩嗎?」 「還不錯。這麼吵的,你在哪裡?」 「『胖天使』。」 「『胖天使』?」 「杜玫麗失戀,我陪她喝酒。」她望望那邊廂被一群對自己命運好奇的人包圍著的杜玫麗,笑笑跟李維揚說:「不過,我想她現在不需要我了。」 她緊緊握著話筒,很想說: 「我想見你。」 但她沒有勇氣說出來。 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後,他說: 「我帶了一本書給你。」 「是嗎?是什麼書?」 「你會在『胖天使』待多久?」他戰戰兢兢的問。 「我還會再待一會兒。」這等於說,她想見他。 「那我現在拿來給你。」 「好的,我等你。」 她想見他,他也想見他。他和她都慶倖有一本書作為見面的藉口。那不是告別的禮物,那是重聚的禮物。 她跑到酒吧外面,她想在那裡等他。她希望重聚的那一刻只有她和他。在那個粉紅色燈箱招牌旁邊,她像等待一個情人那樣等他。 他遠遠的跑來,手裡拿著一本書。 「對不起,我等不到計程車。」他氣喘咻咻的說。 她望著他,一點也沒有怪責他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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