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波上的舞 | 上頁 下頁
二一


  他還是那個樣子,他的眼睛還是像從前一樣微笑。看到她的時候,他依然是滿心歡喜的。所有的思念都忽然湧上眼睛。她露出微笑,等待他開口說些什麼。

  他看到她站在這裡,以為她要走了。他尷尬的問:

  「你是不是要走?」

  「不是的。」她連忙否認。

  「給你的。」他把書遞給她。那本書用一張藍色的紙包裹著。

  她正要拆開來看,他連忙說:

  「你回家再慢慢看。」

  「是什麼書這樣神秘?」

  「你回家看看便知道。」

  「那我現在回家。」

  他笑了:「我送你。」

  他們又再次踏在那條路上。

  夜色飄蕩之中,他又回來她身邊了。他本來想離她遠一點,看到她,他才發現,他多麼不希望離她太遠。

  她是寄居在他最柔軟的心臟裡的那條小蟲。為什麼是她,而不是另外一個女人呢?假如是一個沒有男朋友的女人,一切便會簡單得多。也許,他根本沒得選擇。那條蟲可以選擇心臟,心臟卻不可以選擇讓哪一條蟲寄居。

  「你恨不恨我?」她突然問他。

  「我為什麼會恨你?」他愛她還來不及呢。

  「我不知道。」她望著他,搖了搖頭。

  「永遠不會的。」他的手放在她溫熱的臉上。

  她的頭悲哀地枕在他手上。

  「沒事的。」他安慰她:「現在什麼事也沒發生。」

  「會不會是因為我怕老?」

  「嗯?」

  「因為怕老,所以想被多一個男人愛著。或者,我根本就想被兩個男人疼愛。有時候,我更會想,我是不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吸引力?」

  「那你得到什麼結論?」

  她久久地凝視著他,說:「以上的那些答案,好像都不是。」

  「那是什麼?」

  她苦笑:「因為你是那一頁日記裡面的你。」

  在認識他之前,她便首先遇到了日記裡的那個他。那一頁日記是在五年前寫的,她彷佛在五年前已經跟他相遇過。她對他的感情,不是在見面之後發生的,而是在見面之前。因為這樣,才會難以割捨。

  她笑笑:「我偷看了那一頁日記,所以受到懲罰。」

  「你把我當作是懲罰嗎?」他笑著抗議。

  她輕輕打了他的頭一下,說:

  「不是懲罰又是什麼?」

  他拉著她的手說:「難道不是賞賜嗎?」

  「懲罰」這個詞語,在她心中,並沒有任何負面的意思。相反,它是屬於愛情的。男女之間,往往不是賞賜便是懲罰。你感激上帝讓你遇到這個人,同時,你又會懷疑上帝是派這個人來懲罰你的。為什麼只有他可以讓你快樂,也給你痛苦?為什麼任性的你偏偏願意為他改變?為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卻偏偏怕他?

  同一個人,既是賞賜,也是懲罰。

  上帝讓她遇到李維揚,是賞賜。要他這麼遲才出現,是懲罰。

  你不能只要賞賜,而不要懲罰。

  我們本來是雌雄同體的,漫漫人生,我們重遇自己的另一半。那個追尋和重遇的過程,充滿了賞賜和懲罰。一段只有賞賜而沒有懲罰的愛情,是不完美的。

  他摟抱著她。他們好像兩頭別後重逢的小水獺那樣,用鼻子為對方擦鼻子,用自己的面頰去撫慰對方的面頰。

  他們曾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不去愛上對方。

  共產黨有一句名言是「殲滅敵人于萌芽時期」,在敵人還沒壯大之前,你就殲滅他。人們也想「殲滅愛情于萌芽時期」,這樣的話,便不會有痛苦。可惜,愛情比敵人更難殲滅。我們能夠對敵人狠心,卻往往沒有辦法對愛情狠心。

  她以為為時未晚,原來已經晚了。

  他們兩張臉都濕透了。兩隻小水獺幸福地互相撞了對方的額頭一下。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