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離別曲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韓坡不能回答自己。

  是否只有不可能的事才令人沉迷?現實熄滅了他的渴望。他為一個女人死而回來,現在也只能為一個女人的死而離開。

  李瑤終於離開了錄音室。

  夜裡,她把離別之歌的最後一段改寫了,改得面目全非,但是已經沒有一雙耳朵來聆聽這些旋律了。

  「去找他吧!」她腦袋裡翻騰著一句話。

  她離開了那台鋼琴,在地上翻了一個又一個筋斗,把腦袋裡的那句話抖下去,不再去想它。

  韓坡在公寓裡收拾他的行李。他把泡眼金魚送了給徐幸玉。攤在床上的行李箱,再一次提醒他,飄搖不定的生活才是他的故鄉。我們持續不斷地做某事,正是我們命運所依賴的土地。

  電視播出那個手錶廣告,他停了下來,看到李瑤孤伶伶地站在一座寂靜無人的音樂廳裡,眼裡說不清的惆悵。她始終是他依戀的那個人,不因距離而消減。

  那首離別之歌的最後一段改寫了,絲絲縷縷地飄來。改得太好了。他靜靜地凝視著不可觸摸的她,悲涼地笑了。悲涼是他們重逢的旋律。

  他為什麼非要得到她的愛不可呢?愛並不存在於此刻,而是在回憶和期待裡。單程路通常也是回程路。不能要求什麼,但能欲望什麼,這是真正的自由。這種愛情不需要回報,它自己回答自己,自己滿足自己。

  「走吧!」一個強烈的聲音在他心裡迴響。

  「留下來吧!她需要你。」另一個聲音在他心裡縈繞。

  離別意味著什麼?意味永不相見還是重逢的希望?

  他將那個10法郎的銅板從書裡拿出來,把它高高地丟到頭項去。在它急促下墜的時候,他用一隻手接住了它。假使是自由神像那一面,他便留下來:要是另一面,就是要他離開。

  他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想起李瑤從倫敦寄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她在信上說:「為什麼你都不回信?我不再寫了。」那一刻,他幾乎想要馬上回信給她。他沒有回信,不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驕傲。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了,不回報的人是比較優越的。多少年來,他隨了自己驕傲的代價。

  他緩緩地放開手,笑了;笑自己竟然求助於一次偶然。要是老師的眼睛看到這一幕,定會責備他還不瞭解命運的深沉。

  可是,這個銅板是李瑤送給他的,這是他宿命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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