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我們的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織雲和淩雲到飯廳裡，果然見一張大圓桌面已坐滿了人，只在等他們。

　　「這兩姐弟從小就好，一說起來就沒完，長成大人了還是這麼要好。」大舅母笑容滿面的讚美著說。

　　「他們姐弟兩個興趣相投，都是弄文學的。」大舅也在一邊幫腔。

　　「是喲，姐姐跟大哥好，就不跟我好，當然嘍！我不是弄文學的，興趣又不相投。」伴雲嬌嗔的嘟起嘴。

　　「伴雲，早就是大學生啦！還撒嬌？」淩雲對伴雲眨眨眼睛。

　　「姐姐回來了，怎麼能不撒撒嬌，是吧？伴雲。」織雲拍拍身旁的伴雲，伴雲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

　　「織雲，我看你吃過飯給紹祥通個長途電話吧！告訴他你們到了，好叫他放心。」余煥章鄭重的提醒織雲。

　　織雲正慢慢的喝著「雞絨粟米羹」，這是她自小最喜愛的一種湯，余太太特別為她做的。聽了余煥章的話，她仍然慢慢喝著，心裡卻想：「他會不放心我們嗎？不會的，他的心裡只有他的工作，沒有我們。」

　　「不必打電話，他不見得在家，打個電報就夠了。」她說。

　　「我回去時候路過郵局，正好給你去打電報。」淩雲說。

　　「紹祥不是去美國了嗎？打電報能收得到？」余太太問。

　　「唔，能收到，他要過兩天才去美國呢！」織雲含混其詞的，就怕謊話被揭穿。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幾個女人忙著收拾桌子，織雲也到廚房幫忙，見裡面煥然一新，全用白瓷磚砌成西式廚房的模樣，驚異的道：

　　「咦！廚房變得這麼漂亮了？甚麼時候改裝的？」

　　「也是前年。」余太太一邊收拾剩菜，一邊說：「現在差不多的人家全改成這種廚房了，以前都燒煤，現在誰用煤呀！都用煤氣，這種煤氣是公家配給的，用完了就送來——」

　　余太太還沒說完，大舅母就插嘴道：

　　「像我們這種住老式房子的人，甚麼都談不到。如果你去新建的公寓看看，就知道裡面有多漂亮了。現在的年輕人，很多是兩夫婦都做事、存足了錢，就分期付款買層公寓房子，只有我們這種老的才住公家宿舍，懶得搬也搬不起——」大舅母沒說完，余太太也打岔道：

　　「別客氣了，你還搬不起？你不想搬是真的，住公家宿舍不要錢，好好的為甚麼要搬。」余太太轉對織雲，笑著指指許墨林的太太。「明天你到大舅母家看看去，人家改裝得多堂皇，我們比不了。」

　　「你看著堂皇，織雲看著可不見得，人家織雲美國英國法國北歐，都去過，見的世面大了，會認為我們的破房子堂皇？」許太太笑著說。

　　「大舅母，並不是每個國家的生活都比這裡好，譬如說東歐的國家，人民生活苦得很，根本沒辦法和我們比。就是西方國家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豐衣足食。有次我去義大利，到鄉下看看，真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們的鄉下人是那麼窮，有的連房子都沒得住，就住在山洞裡，孩子沒錢上學，文盲多得很。像法國，說起來好像很富，很了不起，其實鄉下也苦得很。西班牙和希臘的鄉下更窮。」

　　許太太和余太太都聽得半信半疑，互相對看了一眼，許太太道：

　　「真的？那怎麼會？那次你去巴黎玩，寄給我的卡片好漂亮。我就跟你大舅說：這地方看著多好，要是命長不死的話，過幾年也玩玩逛逛去。」

　　「其實現在出去遊歷的人多得很，你跟大哥為甚麼不去？你們又沒有負擔，存那麼些錢做甚麼？我們是沒辦法，還得熬幾年，把伴雲送出國擔子才算完——」余太太正說到伴雲，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伴雲就進來道：

　　「媽，我要去同學家，一會就回來。」她說話的時候低著頭。

　　「甚麼去同學家！別去了，你姐姐今天剛回來你都不在家陪陪她。」余太太皺起了眉毛。

　　「媽，我出去一下就回來的，你們這麼多人陪姐姐，也用不著我。」伴雲到織雲身邊，扶著她的手臂道：「姐，以後我天天陪你，陪你去逛街，去吃學校後面的紅燒牛肉麵。」

　　「我不用陪，你要找同學儘管去——」織雲說。

　　這時淩雲兩手插在長褲口袋裡，晃晃蕩蕩的進來了。

　　「原來女士們在開會呢！別躭心，我立刻就走，我是來找我太太的。」他站在惠美面前，看看她，說：「怎麼樣？咱們可以打道回府了吧？」

　　惠美己幫著余太太把碗洗完，桌子櫃櫥爐臺也拭乾淨了。她放下抹布，一邊用肥皂洗手一邊道：

　　「好啊！我們回去吧！」

　　惠美說話的聲音也是文雅清雋的，像她的人一樣。她一直沒說甚麼話，只在忙著做事，聽著別人說，看上去那麼安詳端莊，織雲冷眼旁觀，對這個弟媳婦欣賞極了。當淩雲和惠美告辭的時候，織雲開玩笑的道：

　　「怎麼總不聽惠美說話，是不是平常淩雲說得太多，你的話都被他給說了？」惠美聽了也不說甚麼，只是微笑。織雲又道：「我還帶了件衣料給你呢，今天累了，沒精神找了，等明天開箱子找給你吧！」

　　「姐姐這麼遠回來，還帶東西給我，多不好意思。」惠美的誠懇從矜持的笑容中道出來，彷佛真的很不好意思。

　　「真的，姐，你何必帶東西？」淩雲也說。

　　「我又沒帶給你，是給惠美的，要你幫著客氣？可真是一家人啊！」

　　織雲的話把淩雲和惠美都逗笑了，淩雲拉起惠美的手道：「阿美，我們走吧！回去我還要看稿子呢！」

　　織雲送他們出去。不知甚麼時候，天已完全轉晴了，大半個月亮掛在天角，看得織雲滿心歡喜。淩雲夫婦的機器鴛鴦車在巷口消失了之後，她還站了半晌才進來。

　　伴雲到底出去了，許墨林夫婦已告辭，織雲進來的時候，余太太正在替躺在床上的小漢思蓋被子。

　　「小漢思太困了，剛才都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余太太說。

　　「媽也累了吧？你連著忙了好幾天。」

　　「我不累，你怕是路上累了，你睡吧！」余太太見小漢思已閉上了眼睛，便壓低了嗓子說。接著摀著嘴打了哈欠，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織雲對母親已現老態的背影發了一會愣，便打開隨身的小旅行袋，找出睡衣和洗臉用物，再把床罩掀起來，關了電燈，輕輕帶上門走出來，到浴室去洗澡洗臉。當她從浴室出來經過客廳門口時，發現余太太穿著肥肥大大的睡袍，坐在長沙發上。客廳的大燈已關掉，只有一個落地燈開著，光線很幽暗。

　　「媽還不睡呀？爸爸呢？」織雲走進去，坐在余太太旁邊。

　　「你爸爸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呢！先去睡了。他睡眠不夠就會犯頭暈的毛病。唉！再過兩年他也該退休了。」余太太似有滿腹心事，歎著氣說。

　　「爸爸退休之後，這房子還能住嗎？退休金夠生活嗎？」織雲關心的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