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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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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終於交運了，電腦控制的告示牌已在催促旅客進去。何紹祥一語不發的牽起小漢思另一隻手，帶他們走到下樓的滾梯前，在那人來人往的地方，他突然攬住她，問道：「海蘭娜，你還回來嗎？」她只呆呆的望著他，無從回答。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會回來？他們在一起生活了這樣久，彼此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的相屬過，兩顆心距離得那樣遠，她那麼難以忍受他的思想和人生觀。怎麼說，這個婚姻也算是失敗的，她既然有勇氣不顧他的反對而回去，就有勇氣從這個婚姻裡走出來。但她只怔怔的望著他，沒有勇氣把這話說出口，幾年的共同生活，無論好與不好，他總是她的丈夫，她無法不關懷他，無法不躭心，如果她說了真話，他受不受得了打擊。 「小漢思，親親爸爸說再見吧！」她輕輕的掙脫了何紹祥。 何紹祥看了小漢思一會，把他抱在懷裡，拍著他的背。 「聽媽媽的話啊！小漢思。」他強笑著說。 「紹祥，好好的照顧你自己，工作得不要太過份——」 何紹祥正張嘴想說甚麼，她已牽著小漢思站在滾梯上，一剎那間，他已經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此刻，織雲的心情是複雜的。她想像得出，家人親友對她的歸來會多麼興奮，「一定以為我在國外春風得意吧！」她想著不禁在心底深深嘆息。誰會想到她是在國外苦悶得過不下去了才回來的，後面拖了個破碎的婚姻。如果他們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不定多失望呢！ 織雲被擴音器的聲音從冥想中喚醒，飛機在一刻鐘之內就要降落了。她也說不出是悲是喜，只覺得心情緊張得完全無法控制了。 「媽媽，是到臺北了嗎？」小漢思把臉從窗子上轉過來。 「是的，就要看到外婆他們了。」織雲緊緊的捏著小漢思的手，強作鎮靜的說。 報告中說臺北陰冷，只有攝氏十五度。這倒使織雲相當的意外，長時間的離開，她已弄不清臺灣是甚麼樣的天氣，只記得那些溫暖的，曬得人懶洋洋的陽光，和夏夜那份醉人的溽熱後的清涼。多次颱風和驟雨的恐怖經驗，幾乎已經忘卻了。時間像漏斗，漏去了一切不夠美好的。 飛機已經著了地，機身猛烈的震動了一陣，就慢慢向前滑行。 織雲把臉靠近窗子，她又看到了這片熟悉的土地，那些樹，樹角上的浮雲，又遠又闊的天，堂皇的機場大廈，都似曾相識。這一切，多親切啊！ 機門被打開了。因為飛機還要繼續飛東京，下來的乘客並不多，除了兩個外國人之外，織雲母子是唯一下去的。 織雲心緒沸騰，以至站在機門邊的空中小姐含笑的向她說「再會」，都幾乎沒聽見。 那兩個洋人腿長腳大，一轉眼就走不見影了。甬道上只織雲和小漢思。 織雲聽到他們母子走在地毯上的腳步聲，每一聲都會使得她懸在半空中的心，跳動得更加快一點。她知道甬道那頭有人在等，可猜不出那接她的人是誰：母親？父親？淩雲？伴雲？還是全家都來了？這些往日屬於她全部生活的人，曾被時間隔得多麼遙遠！他們也為這即將到來的相見，懷著同樣緊張的心情嗎？這是一串多麼長的歲月啊！那時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就想出國，父母也全心全力的鼓勵她出國，口口聲聲說她出去後會「前途無量」。如今她回來了，他們會怎麼想？一定認為她已經獲得了一切，「衣錦榮歸」了吧？她不經意的摸摸身上的貂皮大衣，毛茸茸的，那麼軟，那麼柔……她的思想也軟得像不著邊際，飄浮在空中的毫毛。 織雲一抬頭，看到兩個人站在甬道口上，是她的父母余煥章夫婦。她離開他們還有一段路。 「小漢思，你看，那就是外公外婆。」織雲故示鎮定，輕聲的說。 小漢思立刻睜大了兩隻眼睛朝那方向看去，余煥章夫婦也早看到了她和小漢思。他們彼此在搜索著，找尋著，期待著。 織雲遠遠的就看出了父母的蒼老，特別是她父親余煥章，頭髮已完全花白，背也有點佝僂了。母親的兩鬢也有了白髮，雖然仍像已往那樣收拾得一絲不亂，但臃腫的身材和鬆弛的皮膚已遮不住年齡。她正睜著精明的大眼睛朝這邊凝視。 到了甬道口上，織雲只覺得心裡熱熱的，兩眼酸酸的，激動的喊了一聲：「媽媽，爸爸。」就哽咽住了。 余太太早一下子撲過來，擁抱住織雲，流著淚叫道：「織雲，我的孩子，你可把媽媽想壞了——」 織雲伏在余太太的肩上，無聲的哭泣著，眼淚一批接著一批，流不盡也停不了。 余煥章牽著小漢思，強做笑容道： 「你們母女兩個是怎麼回事？織雲回來是頂讓人高興的事了，別哭啊！」 經余煥章這麼一說，織雲和余太太的情緒才漸漸的平靜下來，小漢思把兩隻眼睛瞪得好大，莫名其妙的看著織雲，不懂媽媽是怎麼了？為甚麼見到外公外婆就哭哭啼啼的？ 「一路上還好吧？在飛機上睡了覺嗎？」余煥章打量著織雲問。他的聲音還是聽來那麼和平、低緩，不帶一絲煙火氣。 「我在飛機上睡不著，不過並不累。」織雲己擦乾了眼睛，微笑著說。 「還說不累呢！連眼圈都累黑了。」余太太瞅著織雲，心疼從語氣裡流露出來。 「淩雲夫婦、伴雲，還有你大舅大舅母，都在外面等著呢，我們快出去吧！」余煥章說。 「他們為甚麼不進來？」織雲不解的問。 「我和你爸爸是托你大舅弄了公務證進來的，平常人不能。」 織雲也弄不清那公務證是甚麼？就跟著他們一會兒上樓梯，一會兒下樓梯的走，還沒出機場，她已經感到了國內的變化，就這機場大廈也變得她完全不認識了。 「，這裡完全變樣子了。」織雲一邊走一邊注意的觀察著四周。「比以前堂皇多了。」 「是重新修過的嘛！不過如果你明年回來的話，飛機就不在這裡降落了，那時候桃園機場就修好了。」余煥章笑著說。 「桃園在建機場？」織雲好奇的問。 「早就動工了，比這個大了好多倍。」領著小漢思在前面走的余太太，回過頭來說。 經過檢查處的時候，海關人員看她的護照，是外國籍的華僑，旁邊跟著孩子，眼睛哭得紅紅的，就知道是離國多年的遊子回來了，和氣的問： 「你這箱子裡都是些甚麼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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