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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不過是一些平常穿的衣服,還有兩件送人的衣料和零星的小東西,一些巧克力糖。我出國多年,這是第一次回來,總要帶點小禮物送親戚朋友。」織雲解釋著說。

  那海關人員聽了點點頭,連箱子也沒打開,很客氣的就放織雲過去了。

  織雲習慣的連說了兩聲「謝謝」,便和余煥章夫婦走出來。只踏上祖國土地這片刻功夫,她已體會到了那種走遍天涯海角也尋不到的溫暖和人情味。

  剛出大廈的門口,織雲就聽到有人叫:「姐、姐——」

  織雲順著聲音望去,看到淩雲和他的妻子惠美,站在人堆裡向她含笑招手。淩雲還是瘦瘦高高,只是顯得比以前沉著了許多。惠美人比像片上還可愛,只看頭一眼織雲就喜歡上這個弟媳婦了。

  淩雲的另一邊,站著個披了一頭烏黑的長髮,水蔥蔥般清新的少女。織雲立刻認出,那是妹妹伴雲。她走的時候,伴雲還是剛上初中的小女孩,剪著齊耳朵的短頭髮,穿著制服,背著大書包,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不修邊幅到連襪子破得露出了腳指也懶得換。她居然出落成這樣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姐、姐——」他們都在叫。

  織雲走過去,叫了聲:「淩雲、伴雲。」就又無法控制的流起淚來。她真討厭這不爭氣的眼淚,偏又管不了它,只好急忙在手提包裡掏一陣,拿出黑眼鏡戴上了。

  「你們都變了,尤其是伴雲,這麼大一個大小姐,叫我到那裡認識去!」織雲用手帕抹去眼淚,帶笑的說。

  「小漢思真像姐姐。」伴雲拉過小漢思,笑著道:「喂!小漢思,阿姨帶你玩好不好?」

  興奮過度的小漢思,一直好奇的東張西望,不知該說甚麼是好,這時聽伴雲要帶他玩,連忙高興的點頭。

  織雲的大舅和大舅母也從人叢中過來了。大舅母看著還是那麼福泰,她拉著織雲一隻手,打量著她的貂皮大衣,笑嘻嘻的道:

  「織雲可真是衣錦榮歸了,這一身打扮多高貴呀!織雲,你大舅當初建議你去歐洲,沒錯吧!」

  「這還用問,看也看得出來,歐洲自有她的不平凡處,特別是德國,在一九三九年,老希沒胡搞以前——」織雲的大舅許墨林,大有要當場描述一番他當年留學生涯的趨勢,幸虧余煥章及時的道:

  「快叫車回去吧,有話回去說。」

  他們叫了兩輛計程車,織雲和她父母、妹妹伴雲、小漢思坐一輛,大舅大舅母和淩雲夫婦坐一輛。

  織雲的情緒平靜了,她貪婪的向窗外張望,覺得眼光所及之處,不管是街道房屋,還是擁擠的車輛,甚至路上走著的不相干也不相識的人,全親切可愛。覺得真的是「月是故鄉圓」,到底是自己的地方,一切都是好的,可親的。

  余煥章一路上不停的介紹:

  「這條路叫敦化南路,你看這路面多寬,旁邊建了多少高樓,你走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呢!」

  「真的,變了多少啊!建設得真好。」織雲且感且歎,用心的看,用心的聽。

  「比這更好的地方還有呢!你慢慢的看吧!」余煥章掩不住得意的說。

  「媽媽,怎麼這福爾摩沙滿街都是中國人?」向外面注視了好久的小漢思忽然問。

  「媽媽不是告訴過你嗎?在自己的地方,就全是自己人,這是在中國呀!怎麼會不滿街都是中國人呢!」織雲笑咪咪的,有耐心的說。

  「媽媽,這些人也會說我們一樣的話嗎?」小漢思又問。

  「當然會呀!」織雲笑出聲來。

  「小漢思能說這麼好的國語,可真不容易。去年我同學吳慧的姐姐回國探親,我到她們家去玩,看到她姐姐那兩個孩子,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伴雲說。

  「那是做父母的錯,不是孩子的錯。我規定小漢思,在家非說中文不可。」織雲的口氣中透著驕傲,心裡卻為想起了何紹祥的反對小漢思說中文,而升起一些惆悵。

  「姐,你是個好媽媽。」伴雲轉過眼光對織雲看了一會,又道:「可是,姐,在我的印象裡你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變了好多喲!」

  「是嗎?在你的印象裡,我是甚麼樣子的呢?」織雲像對待一個小孩似的,調侃的對伴雲笑著。「我想我總沒有你變得多吧?你忘了自己是甚麼樣子了嗎?」

  「噢,姐——」伴雲嬌憨的露齒而笑。

  「織雲是變了不少。」半天沒說話的余太太,仔細的注視著織雲,眼光裡說明她為織雲的「變」,有多麼心疼。

  「媽可還是那樣,一點也不見老。」織雲言不由衷的,有意讓她母親高興。「爸爸媽媽的身體也都很好吧?」

  「媽有點血壓高,別的病倒沒有。爸爸嘛!又正好相反,血壓低,常犯頭暈的毛病。」伴雲替著回答。

  「我知道爸爸血壓低,可是以前爸爸媽媽沒這些毛病啊!」

  「以前?那是甚麼時候呀?爸爸媽媽已經是老頭子老太太了。人到歲數都有點小毛病,不要緊的。」余太太歎了一口氣說。

  織雲不免黯然,驚覺到離鄉背井的這些年,是一串多長的日子,人全變了,父母是真的進入老年了。

  「織雲,你回來媽可真高興。」余太太拍拍織雲拿著提包的手,又歎了一口氣。

  「姐,你為甚麼臨快動身了,才寫信給家裡?前天晚上收到你的快信說今天到,一開始我們差不多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全家高興得像發瘋一樣。從那天起媽沒有安眠藥就不能睡覺啦!這兩天媽就忙著你回來的事,連我和爸爸、哥哥嫂子全跟著忙。」伴雲一邊說一邊含笑的望著余太太。

  「你這些年不在家,你媽想你想得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存起來怕有一大缸。」余煥章打趣著說。

  「別說我,你自己也差不多。」余太太立刻頂回去。

  「又要互相揭瘡疤了。」伴雲笑著說。

  織雲卻笑不出,父母的話使她感觸萬端,「既然那樣想念我,為甚麼當初拼了命餓著肚子也要叫我出去?到底是為了甚麼?我和你們都因為出國得到了甚麼?」她默默的想。

  車在一個巷子裡停住了。

  「到家了,下來吧!」余太太說。

  織雲下了車,注視著那漆著綠色油漆的大門,和門上「餘寓」兩個字。說:

  「甚麼時候換的新大門呀?原來好像不是綠色的。」

  「你這孩子,怎麼連自己家的大門都不認識了?這不還是原來那扇門嗎?只不過因為原來的顏色退了,去年重新漆了一遍。」余太太帶點嗔怪的說。

  織雲不禁失笑,跟著眾人提包攜袋的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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