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賽金花 | 上頁 下頁 | |
八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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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了?嫁給誰?」載瀾和徐承煜異口同聲,滿面狐疑。 「一個普通的年輕人。難得的是做正,不是做小。」 「哦?有這種事?」載瀾感到受了愚弄和欺騙,氣呼呼的。 徐承煜一向是載瀾尋花問柳的總參謀,這次又自告奮勇去做調查,查得的結果是:金花和立山聯起手來開載瀾的玩笑,出他的醜。碧柔出嫁是假,出了北京城是真,而且是立山派車把碧柔送走藏匿起來,目的是不讓載瀾「吃天鵝肉」。載瀾聽了氣得吹鬍子瞪眼,惡狠狠地道: 「他媽的,不過是個賤婊子,什麼天鵝肉!立山這個東西別以為他官大位尊,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總有方法對付他。賽金花不過是個窯姐兒,仗著她認識的貴人多,居然敢跟我做對,好吧!她等著瞧吧!」 「公爺,為個窯姐兒氣壞了身子不上算。我想辦法給您治她。」徐承煜說話的同時,已在陰沉沉地動起腦筋。 過不幾天,口袋底一帶的樂戶曲班妓館就傳開了,說是衙門就要有正式禁令下來,城裡不准有操賤業的,違者一律問罪監禁。金花一聽就明白是事情發作了。碰巧那天立山來閑坐,她不屑地道:「大清帝國的王公大臣也怪,放著那麼多的國家大事他們不管,可大動干戈地專跟我們這種賤民過不去。我看提督衙門的這陣大雷就是對我轟的。」 「一點不錯,就是對你的,我今天來主要就是告訴你這件事。我看你得準備準備,避一避。」 「真晦氣!」金花轉著滾亮的黑眼珠想了想,輕蔑地笑笑。「他們以為這就把我難住了嗎?嘿嘿,我回天津去。在天津大不了是孫家那幾杆大煙槍跟我要錢,給不給還得看我高興。在租界裡開班子,賣的是我自己,誰也管不著。那些王公大人見了洋人就像耗子見了貓,響屁也不敢放半個,人家不買他們的帳。」 立山沉吟半晌不說話,金花以為是不贊成她回天津,沒想到立山道:「也好,你離開北京一段吧!最近朝廷內外的頭痛事太多,載漪的兒子已經正式立為大阿哥,廢立的事正在部署,一些沒良心的大臣正在對皇上落井投石,要廢他不算,還要侮辱他,有人提議說廢立之後給他個『昏德公』的封號。」 「牆倒眾人推,明擺著是欺侮人。好沒道理!」 「沒道理的事多著呢!你是出過洋交過洋朋友的,不過說老實話,洋鬼子也不好。那些洋教會嘴上說的是大慈大悲憐貧扶弱,實際上擺出洋大人的架勢欺壓咱們中國人,山東一帶的農民被整得受不了,先是練拳自衛,後來變成殺人放火,朝廷天天收到奏摺,大臣們吵吵叫叫,我看事情要鬧大。金花,咱們的好日子八成已經過去了吧?」 「瞧立山大人說得多傷心,這可真不像你。」金花想逗他笑。 「你不知道……」立山吞吞吐吐的。 「怎麼又不說了?怕我走漏嗎?你放心,我的嘴最牢,消息到我這兒准不會出去。」 「你當然最牢,我還不知道嗎?」立山噗哧一聲笑了。 「哎喲!不來了,立山大人好壞。」金花說著就去推立山,立山把她摟在懷裡連連親吻:「乖迷人精,說真格的,你離開了我怕要害相思病。」 「虧你好意思說。」金花用一個指頭在立山的臉上摸來摸去。「你想我的時候就到天津去找我。」 「我想你,可暫時也不會去找你。你知道,載瀾那小子仗著侄子立了大阿哥,更張牙舞爪了,而且手段卑鄙厲害,你當他只對付你嗎?他也對付我,擺出正經人的面孔說:『聽說有朝廷大臣到口袋底去遊逛玩樂吃花酒,太不象話啦!一定要嚴加禁止。』你聽聽,這不是對我是對誰呢!」 「哈哈,『聽說有朝廷大臣』?他瀾公爺和徐三大人是不是朝廷大臣?我還想問問:當朝大臣有幾個沒來過我這兒的?王爺貝勒們把我召到府裡算不算?虧他有臉講,呸!」金花鄙夷地啐了一聲,又激動得兩頰紅撲撲的,像抹了胭脂。 「你也犯不上生氣。這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要攻擊一個人總得找個題目,我不理他就是了,也許這陣雷過去天又晴了。金花,但願我們後會有期。」 「當然有期,立山大人,你幹嗎老說喪氣話?」金花嗔怪著說,心裡真覺得疙疙瘩瘩的。 【二十七】 金花聽說許景澄從歐洲回來了,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兼工部左侍郎。每憶起他和他夫人對她的親切友善,從不曾因為她出身低微而有絲毫輕視,便心裡溢滿感激與想念之情,很想到許府去拜望一次。但是否該去,以自己今天的身份是否適合?頗令她費躊躇。她想了又想,終於淡妝素抹,乘了一頂小轎到許府。 門房通報,說是許夫人有請。金花先正了正顏色,忐忑不安地進了內院。許夫人笑面相迎,金花叫了一聲「姐姐」,便理虧似的垂下眼瞼。 兩個女人隔著一隻小茶几交談,許夫人並不探問金花現在的情形,只描述她在柏林的生活:「從你開始,使節的家眷也不像以前那麼避諱了,有男人在的場合自然是絕對不露面,跟太太們卻偶爾去交際交際,我還參加過兩次茶會一次慈善義賣呢!可惜我不會洋文,跟她們沒法子直接交談,要是像你一樣能說洋話可就方便多了。」 「唔,柏林……」談起柏林,金花便陷入無限的遐思,回憶道:「那真是個好地方,繁華,風景又美,柏林高級社交圈子的太太們花樣最多,隔些天總要熱鬧熱鬧。哎!姐姐一定認識瓦德西夫人嘍!她是頂活躍的。」 「說了你會笑,我去了幾次,也沒弄清誰是誰。言語不通嘛!不過有幾位太太打聽你,她們都記得你年輕漂亮,又活潑口才好。」 「噢!」金花的臉上浮現一種悲喜交集的複雜表情,黑眼珠深幽幽的。「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姐姐……姐姐說了我的……」 「我沒說你現在的情形,只說洪老爺故去了,你的下落不清楚。」不待金花的話出口許夫人就先答。 「唔,謝謝姐姐呀!」金花注視了許夫人一會,看出那張圓圓胖胖面孔上的笑容是誠懇友善的,與十多年前第一次在柏林相見,要認她做幹妹妹時沒有分別,便放了心。而一種因羞愧、感觸、委屈交織成的悲傷情緒,鬱雲般密密地包圍了她。「姐姐不會看不起我吧?」她訥訥地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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