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賽金花 | 上頁 下頁
七八


  「有這個意思,可是不容易,打她主意的人太多,裡頭有載瀾之流的大腦袋。她那個管家媽也不是東西。」

  「原來如此!如果你早跟我說,我早就想法子玉成了。」金花頓了頓,輕輕拍兩下立山的手。「你應該知道咱們的交情,早就不是客人跟姑娘的關係了。我不知道立山大人對我怎麼想?我可是把立山大人當成推心置腹的老朋友、大恩人的。你這樣疼碧柔姑娘,我高興還來不及,巴不得成全你們,哪會拈酸呢?再說,幹我們這行的,輪得到吃醋嗎?那是夫人奶奶們的事。」

  立山被金花說得有些難為情,乾笑了兩聲。

  「這麼看,倒是我這個大男子漢小心眼了。金花,你就真給使使勁幫幫忙吧!」

  「使勁?幫忙?說得容易。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那碧柔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哪!」金花故意拿喬,提高聲音。

  「原來你還沒見過她?真想不到。怎麼形容呢?她跟你不一樣……」

  「她當然比我年輕標緻多了,是不是?」

  「不是,比你年輕有之,她才十八歲。標緻嗎?她比不了。你像一朵玉堂富貴的大牡丹,她呀,就像一枝不沾煙火的白玉蘭。哎,這樣吧,明兒個我介紹她跟你認識。」

  金花和立山一路說著講著,就談到了剛才徐桐和端王載漪批評皇上的話,金花道:「依我看,皇上有決心維新是好事情。我在外國那幾年,譬如說在德國,多少也見識到一點他們宮裡的情況。人家可跟咱們不一樣,像德國皇帝威廉第二多神氣呀!可是他也得凡事先替德國著想,後替他自己著想。而且他也得聽信大臣拿主意,並不因為他是皇帝就天生萬事通,要幹嘛就幹嘛。威廉第二倒也有個母后,她可是什麼也不管……」

  「咦,你今天是怎麼啦?」立山一隻手蒙住金花的嘴。「居然議論起朝廷大事?」金花拂掉立山的手,噗哧一聲笑了。「我有什麼資格議論朝廷大事?我在想,皇上有心變新政,不過就是想學西洋朝廷那樣子,對咱們大清朝是有好沒壞的,大夥兒該給他幫忙,怎麼倒扯腿呢?那時候洪老爺叩見過幾次皇上,回來說皇上英明著呢!我想他要做的事總不會錯吧?」

  「不然,內情複雜得很,不是你能瞭解的。我也不能跟你多說。不過,我看不久就會有大麻煩出來……」

  立山話說到一半,便被馬車夫敲簾子的聲音打斷:「大人,回府嗎?還是先送賽二爺?」立山思索了一下道:「都不用。去六國飯店吧!」

  「你也不問問我願意不願意,就去六國飯店?」金花撒嬌地往立山身上靠。

  「我知道你願意的。你願意,對不對?」立山重重地親了金花一下,把她摟在懷裡不放。

  「唉!去六國飯店比較妥當。孫三那傢伙不然又……」

  「他還想干涉你?也是你不好,為什麼把他弄到北京來?你來北京就該跟他一刀兩斷。」

  「嗐,你們這些大人老爺說話可真便當。」金花兩手勾住立山的脖頸,聲音懶洋洋的。「幹這行,能沒個撐門掌戶的人嗎?再說,我跟孫三也這麼多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還算是他們孫家的少奶奶呢!也許你會笑,可是像我們這種人,外面看著錦天繡地,其實過的還不是這見不得人的日子!」

  金花和立山在六國飯店住了一宿,第二天睡到近午才起身,吃過西式早餐,便各自歸去,約好明天晚上在金花班擺席面,把碧柔叫來相識。

  金花關照廚房做了一桌精緻的蘇州菜,立山請了幾個老朋友,德曉峰、盧玉舫、端方、江標、聯元等六七個人,加上碧柔。

  金花確是第一次見到碧柔,心想,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就有這樣大的名氣,迷得大人老爺們明爭暗鬥窩裡反,能耐真也算不小了,必有過人之處吧!她想著便把碧柔仔細地看了個夠。

  碧柔高挑身材,皮膚潔白淨亮,右邊唇角上一顆黃豆粒大的黑痣。她最傳神的地方是眼睛,黑眼珠漆黑,白眼珠泛藍,清得像深潭裡的水,泛著溫柔的光輝。她淡妝素抹,上身一件月白色鑲繡花邊的短襖,下面是同色質的長裙,一個圓圓的小抓髻梳在腦後,真是個冰雪為膚玉為骨的人。金花笑著讚歎道:「怪不得大人老爺們迷成這個樣子,連我看了也要動心!要不是親眼看到,誰能相信風塵裡會有這樣的人才?憑著碧柔妹妹這副神采,怕李香君、董小宛見了也要退避三舍。」

  「金花姐姐太過獎了。姐姐狀元夫人的大名早已使我如雷貫耳,見了面更覺得風韻不凡,果然是個經過大世面的美人。」碧柔挽著金花笑殷殷的。立山看得有趣,連連點頭贊許。「好啦!你們兩位大美人也不用再客氣,既是惺惺相惜,不如就拜個幹姊妹,以後遇事也好有個商量。」立山的話一落地,別人也跟著起哄,盧玉舫拍手笑道:「快拜快拜,二弟認了碧柔姑娘做妹妹,在下我也就成了碧柔姑娘天然的幹哥哥啦!立山老兄的這個主意好哇!」

  大夥兒先還沒回味過來這句話,待回味過來便笑成一團,德曉峰道:「碧柔姑娘想認金花做幹姐姐,可沒想認盧老大做幹哥哥。盧老大白撿了這門幹親戚,非幹了他幹妹妹敬的三杯酒不可。」金花立刻笑得花搖柳顫的:「三杯太多了,一杯吧!」有人又道:「瞧瞧,多體貼!當幹哥哥的滋味多好!」

  於是金花和碧柔就在眾人的起哄中結了金蘭。金花送碧柔一枚鑲紅寶石戒指,碧柔解下頸上的翡翠墜金鏈子贈給乾姐。這場戲演得有聲有色,在場的老爺們個個心滿意足,尤其是立山,他是信得過金花的,她做了碧柔的幹姐姐,那碧柔還有不向著自己的嗎?載瀾是王族又怎樣?徐承煜給巴結拉皮條又怎樣?不過白費力罷了。立山心裡得意,朝金花和碧柔道:「你們結幹姐妹是我拉攏的,我總得表示點什麼!哪天去挑樣好首飾,叫帳單送到我府裡來。」

  「碧柔妹妹,你瞧立山大人想得多周到,哪天得閒,咱們一塊兒去逛大柵欄,到首飾鋪瞧瞧吧!」金花湊趣地說,把場面支撐得熱熱鬧鬧。心裡卻是感觸深深,由碧柔的年輕她看清了歲月在自己身上輾過的痕跡,轉眼就是三十歲的人了,仍在風塵裡打滾,還有多少年景可混呢?年輕多麼好啊!想想在碧柔那個年紀,自己不也是嬌嫩得水做的一般?那時候華爾德把她當成玉女愛戀,今天誰會對她產生這樣的感情呢?看著碧柔那張帶點稚氣的俊臉,金花竟然有些像遺失了什麼似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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