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賽金花 | 上頁 下頁
七七


  「你的班子在哪兒?我怎麼不知道你來京?」莊親王問。金花把原委說了一些,莊親王道:「你這樣的名望、人才,怎麼躲在天津呢?你要是在北京,我們也多個去處。」正好這時立山到別桌招呼回來,端王爺一個指頭指著他道:「立山大人,這是你的不對了,怎麼不把狀元夫人接到北京來,把她藏在天津呢?」立山笑道:「這可賴不著我,我早就叫她來京的,她偏撇不開天津那碼頭。金花,聽到沒有?王爺都開金口了,說不許你回天津,我看你就留在這兒吧!」

  金花見幾位王爺貝勒對她如此迷戀,再想想孫家一大家人吃她喝她,把她當成搖錢樹,便淺笑道:「其實我倒願意來北京。不過搬個家也不容易……」

  「有什麼不容易?這事包在我身上,我找人替你辦。反正不管怎麼說,你這次可是不許回天津了。」立山拍拍胸脯。

  立山說辦就辦,壽慶節目一完,就托人帶金花看房子。這人名叫盧玉舫,生得修長身材,劍眉朗目而豐神秀逸,是北京城裡有數的名公子、遊俠兒,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凡夫娼優,無人不識,又是無事辦不通的場面上的人物。他對金花的豔名早有所聞,如今見了面更覺得她談吐不俗,尤其欣賞她那副落落大方的爽朗勁兒。立山便起哄道:「你跟金花這樣子投緣,不如拜了把子吧!」

  「立山大人專挑笑話說,我哪兒配跟盧大爺拜把子,別折損我吧!」金花欲笑還休,腮上圓圓的小酒窩蕩蕩漾漾。

  「金花不必謙虛,我是爽快人,告訴你實在的:你別看我交遊廣辦法多,其實說穿了什麼也不是。一輩子沒進過考場,祖先留下的產業給散了一大半,自以為任俠行義,真格的是個浪子,登不得廟堂的。咱們一見如故,談得攏,換個帖就是好兄弟。」

  金花聽盧玉舫說得誠懇,便不再推辭。立山吩咐下麵擺上香案,金花和盧玉舫換過盟單,對著關帝像叩了三個頭。盧玉舫長幾歲算是大哥,金花是二弟,立山做東擺了兩桌席,從此金花多變的名字又加了個新的:賽二爺。

  賽二爺一面找房子買傢俱準備掛牌,另一面便差人到蘇州去迎接老母親奉養,決心在京華重地試試她的魅力。

  金花在北京西城口袋底的班子仍叫金花班。金花班從開業那天起,王公大人們就在家裡坐不安穩,火燒屁股般成群結隊往這兒跑,打茶圍、擺花酒、結識新交、交涉事情、商談時政大計,彷佛不到金花班就辦不了,或就算辦得了也辦得不夠好似的。因此有人說笑話:「朝裡商討大事的地方是軍機處,朝外商量大事的地方是賽二爺的金花班。」

  亮晃晃的大騾車,爺兒們騎的大駿馬,堵得胡同是一片亂糟糟,成了堆貨棧。有的王爺不願去跟著擠,便召金花到王府裡應酬陪客。賽金花的赫赫豔名像正午的大太陽,照得北京城熱烘烘的。

  金花本心性靈敏,見過世面,連像俾斯麥那樣頂尖兒的政治人物也交談過,現在常聽這些貴客們談古論今,不知不覺中又增加了見聞和知識,某人正派某人卑劣她能看得清楚,吃這行飯多年,她雖生來心直口快,卻也練得世故圓熟,當大人老爺談論事情的時候,該開口該沉默總做得恰到好處。

  最近談得最多的話題是,皇上在六月十一日下「明定國是」詔,宣佈維新變法後的一些情況。這天莊親王載勳在府裡大宴賓客,由立山叫條子把金花召了去。酒過三巡,王公大人們不禁飄飄然有了些醉意,嘴管不了舌頭,議論起朝政來。

  「我說句冒犯的話,咱們萬歲爺做的事我是越來越不懂了。怎麼把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騤幾個撤了職,第二天忽然把什麼譚嗣同、楊銳幾個白丁賞了四品卿的頭銜,充做軍機處章京?聽說這四個人和康有為梁啟超之流的新黨,隨便通報一聲就跟皇上關起門來商量事,軍機大臣連聽一聽的份兒都沒有。我倒想問:這是哪一朝的規矩呀?這樣下去還得了嗎?」說這話的是高齡七十九歲的理學大家、北京最出名的惡少刑部左侍郎徐承煜的父親、體仁閣大學士徐桐。

  徐桐蒼老的聲音,彷佛暮鼓晨鐘般驚醒了在座的王公大臣,有的搖頭有的嗟歎,也有人面色凝重地沉思。立山聳聳肩膀道:「皇上這樣做必是有太后老佛爺的支持。這是他們母子間的事情,咱們做大臣的不必多管。」

  「立山大人是公認的風流教主,終日流連在花叢間還怕時間不夠,哪有閒心管朝廷裡的事。依我說,皇上受奸人的包圍,眼看大清江山就要不保。身為皇族親王的不單不能不說話,吃俸祿的朝廷大臣也不能不管。」說話的人聲音高亢,擺出一臉凜然的正氣,是端王載漪的親弟弟載瀾。他瘦小個兒,光光的一張酷似太監的面孔上,浮著不懷好意的嘲弄的笑容。立山知道載瀾故意找他麻煩,出他的醜,但礙于他是王爺親弟,封號輔國公,勢大力強,犯不上得罪,便不再開口。這時端王載漪冷笑了兩聲道:

  「你們也用不著瞎擔心,孫猴子功夫再高強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兒。太后老佛爺可是個明白人,凡事會有安排。嘿嘿!」他的長相跟他弟弟恰相反,紅通通的豬肝臉,臀大腰粗,要不是靠那身王爺穿戴,人人會以為他是個屠夫。

  「王爺的話有道理,老佛爺心裡有面明鏡,凡事不會沒安排。」幾個滿漢大臣笑嘻嘻地奉承。

  金花在一旁幫著斟酒布菜,偶爾低聲說兩句俏皮話,心裡卻在想:「瞧這位端王爺吧!除了命好,真也沒別的話好說。他福晉是太后老佛爺的親侄女,還有風聲說他兒子溥俊要被立為大阿哥。誰敢不奉承他?唉!人哪,就是個命!」

  一次大宴又是吃到午夜,散席之後金花隨著立山的車一同離去。立山自我解嘲地歎口氣道:「你聽到嗎?載瀾那個王八蛋故意找我的碴兒呢!我好不容易忍下這口氣。」

  金花半天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道:「你要是自己不說呢,我也不好多嘴,說了好像我吃醋似的。你跟碧柔姑娘那麼親近,犯了瀾公爺的大忌。聽說瀾公爺在碧柔姑娘的身上已經花了上萬兩的銀子,還有人說要討她回去做側福晉呢!半路殺出你這程咬金來,怎不叫他恨?」

  「原來你知道得這麼詳細?呵呵!」

  「比這還詳細呢!你跟碧柔姑娘到六國飯店過夜,出來跟瀾公爺碰個正著。我也知道。」金花說著嘻嘻地笑。

  「你知道,我就不瞞你,我看你也不是拈酸吃醋的小心眼兒。金花,說了你也許不信,我對碧柔就是放不下……」

  「想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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