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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七章】

  昨晚上劉慰祖酒喝得太多,一夜睡得好沉,連夢都沒有一個。要不是外面的鳥兒叫聲太大也太美,他保不定還能繼續睡下去。

  他睜開眼睛,見一道道的紅光,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擠進來,使得地中央的部位像鋪了一塊四方形的光毯,照亮了屋子裡的幽暗。

  「我在這裡是個極不受歡迎的人,我要立刻離開。」是他醒來後的第一個意念。

  看看手錶,已是十點。如果動作快一點,說不定可以趕上十一點半開往巴黎的那班車。

  他想著就起來,收拾好了背囊再推開百葉窗。

  窗外是另一個世界,太陽好得讓他禁不住要驚歎,而那條在陽光中閃爍、細長如帶的納卡江,美得令他幾乎不願離開海德堡。幾隻麻雀在窗下的梧桐樹上跳著、叫著,他看著它們,看了好一會才捨得把窗子關上。

  他下樓就看到王宏俊。王宏俊站在樓梯間,搓著兩隻手,像有什麼焦急的事待解決,又像等什麼人。

  「咦?怎麼把大包袱也背下來了?」王宏俊指指他的背囊。

  「我要走了,趕十一點多那班車。」

  「唉,你總忙著走做什麼呀?去哪裡?」

  「誰知道去哪裡?大概還是巴黎。」

  「算了,別去了,巴黎你也沒有熟人,去了還是流浪漢。」

  「難道在海德堡我就不是流浪漢?」劉慰祖把背囊往地上一丟,牽著嘴角笑了。

  「你在海德堡還是什麼流浪漢,這裡有你的朋友。」

  劉慰祖笑得更深了,是帶著嘲諷意味的笑。

  「朋友?到現在我還有朋友?」他指指自己的鼻尖。

  「為什麼沒有?你當我們都是誰呢?」

  「唔——」劉慰祖有點語塞。

  「來,來,慘綠的老少年,你吃早點,我陪你說話。」王宏俊把劉慰祖推到廚房裡,動手給他弄早餐,忙著燒咖啡煮雞蛋,切面包拿黃油和果醬。

  「你熟練得像個廚子。」劉慰祖坐在小桌子前,點上煙慢慢吸著。「伊麗莎白和小孩們呢?」

  「今天伊麗莎白的堂嫂過生日,她帶著孩子趕熱鬧去了。我特別留下來陪你,待會咱們去貝克家吃午飯。」

  「可是我吃完早飯就要走。」

  「算啦,算啦,你往哪裡走,你就暫時安定一下吧!你別忙著說不,等我先說完。」王宏俊急切的止住劉慰祖搶話,一方面已把熱騰騰的咖啡給他端到小桌上。「今天一早郭新治就來電話,他說:『老王啊,咱們可不能叫慰祖再流浪下去,要想辦法讓他定下來。』你看,朋友對你多關心,你怎麼可以說走拍屁股就走?」

  「我昨晚上借著酒勁,大撕這些文明人的假面具,他恨我都來不及吧?還認我是朋友?」劉慰祖懷疑的說,開始慢慢的吃著早餐。

  「恨?由哪裡說起呀?誰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誰都可以意見不同,動不動就恨還得了。」王宏俊坐在劉慰祖對面,喝著他新沖的茶。「老弟,在某些時候,人要寬厚、裝傻、隨俗,做個你所謂的『傻快樂』,譬如像兄弟我。」

  「所以我很佩服你。」劉慰祖調侃的看著王宏俊。

  「你這句話就說得不夠真。你一點也不佩服我,不單不佩服我,你根本不佩服任何一個人。不過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要學學我的生活態度。」王宏俊比手勢,阻止劉慰祖打斷他的話。「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什麼都不會說,你是我的朋友,我要是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未免於心不安。慰祖,你不能再把自己作賤下去,你要回過頭來重新生活——」

  「怎麼樣重新生活?」劉慰祖笑著問。

  「正正經經的做點什麼!定下來,回到正常社會過正常人的生活。慰祖,你非得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不可,你這算什麼?三十大幾眼看快四十的人了,過的日子像個嬉皮。這怎麼行?簡直糟蹋了你的聰明才智,也對不起你的父母。想想看——」

  「嘻嘻……」劉慰祖小聲笑個不停,笑得王宏俊說不下去了。王宏俊翻著眼睛問:

  「你笑什麼?」

  「我笑我已經猜到你下面的話了。」劉慰祖止住了笑。

  「下面什麼話?」

  「我想再說下去就是叫我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了。」

  「就算我真那麼說也不可笑,你該有個家。」

  「哪個發了瘋的女人會跟上一個流浪漢?」

  「所以我說你得定下來。」

  「怎麼定?」劉慰祖又想笑。

  「別笑,我已經替你答應了。等會陪你到一位譚先生那裡去。老郭說譚先生要開餐館,托他找人給做設計工作。他現在靈機一動想到你,你不是也做這一行嗎?所以叫我跟譚先生聯絡,我剛打過電話,你吃完了就去——」

  「你替我答應了?」劉慰祖有點責怪的。

  「替你抓住了這個機會,做不做的決定權在你。去談了再說。」王宏俊見劉慰祖的神情不愉快,繼續解釋道:「慰祖,朋友們實在是不忍見你這樣下去,希望你定下來。我們的構想是:你不如在海德堡開個美術工藝社,資金方面大家可以想辦法,我保證盡力。」他拍拍胸脯。「我也希望你摘下有色眼鏡,好好的戀次愛,把你那危險的人生觀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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