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春江 | 上頁 下頁 | |
二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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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好朋友,你為我想得太周到,對我希望得也太多了。」劉慰祖站起身連著拍了王宏俊幾下肩膀。「只怕我會讓你失望。至少,我知道是不會『好好戀次愛』的,我根本否認愛情,我跟女人交往,目的只有一個——」 「別說了,我知道你那個目的。」王宏俊的圓臉上掛著愁苦和無可奈何。籲了一口氣,又道:「記得你說過,曾經愛過一個女人,結果是被騙,很恨她。到今天還恨?」 「還恨。那個女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遇到,我都要報復。要把她給我的痛苦還給她。」 「那又何必。」 「那沒辦法,我這個人就是容不了欺騙和虛偽,對於這種人我永遠不原諒。」 「慰祖,我認為得饒人處且饒人。」 「老王,我不能。我們是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 「我想再問你一句:你這麼做對你自己,對別人,都有什麼好處?起什麼作用?」王宏俊歎著氣。 「大的好處大的作用是沒有,小的有一點。好處是我不必再去敷衍那些偽君子和說謊者,不必再受約束。到底把自己從那個可笑的圈子裡解脫出來了。作用嗎?最讓我想起就會開心得直笑的是,報復了好多人。」 「報復了誰?」王宏俊困惑的縮起稀疏的眉毛。 「報復我們劉家的祖先,你要我爭氣,我就偏不給你爭;報復我祖母,她希望我娶個高貴千金做劉家的孫少奶奶,好讓她抱曾孫子。我偏連婚也不結,把她的曾孫子也耽誤了;當然更得報復我父親,他指望我念個博士出來,給他爭面子,還等著我繼承他的事業。對不起,我可沒那興趣。」 「這是為了什麼呀?慰祖,我真不瞭解你,我們怕真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王宏俊差不多絕望的說。 「老王,你知道的,我曾經是個很乖很乖的傻快樂,預備做一輩子傻瓜蛋的。可是那些人,居然把我那點可憐的傻夢整破,把我的人生一段段的毀壞,實在太卑鄙太殘忍也太可恨了。我的報復實際上是跟他們同歸於盡,可憐得很。」 「喔——那麼,你去不去那個姓譚的華僑家呢?」 「就去轉轉吧!」劉慰祖又點煙,已是第三支了。 「你抽煙大多,肺怎麼受得了?」王宏俊又隱約的歎氣。 「誰管肺受不受得了?」劉慰祖重重的吐了一大口煙,任性的揚揚眉毛。「像我這樣一個沒法子再做傻快樂的人,早已看開了,絕不肯為了多活兩年而委屈自己。生命並不值得我為他吃那樣的苦。我也不像你,覺得生命那麼可愛。」 「生命是可愛的,人人這麼覺得,如果你不這麼覺得,那是你反常,不是別人不對。」王宏俊說著改變了口氣,和善得像在哄一個小孩子。「所以,慰祖,你一定得定下來。」 「我東漂西蕩慣了,定不下來了。」 「瞎說,從沒聽說過誰有流浪的習慣,你又不是吉普賽人。快去吧!快要十一點了。」 姓譚的華僑住在一幢公寓大樓的三樓。劉慰祖和王宏俊乘電梯上去,不等按電鈴,門就已經打開了。 一個清瘦的中年人站在門裡,他穿著鐵灰色的整套西裝,雪白的硬領襯衫,打著素色領帶。見他們上來,他笑著說道: 「家棟眼睛好,從視窗看到你們來了。」 「這位是譚允良先生,這是我的老同學劉——」 「劉浪。」劉慰祖鄭重的自報姓名。 「好瀟灑的名字,一聽就是個藝術家。不過我可不敢叫這個名字,我流浪流怕了。」譚允良幽默的說。 他們剛在客廳坐定,一個身材細高面目清秀的男孩子就靦靦腆腆的進來了。 「爸爸,要不要把媽媽煮好的白木耳盛給客人?」 「唉!十四五歲的男孩子,還傻頭傻腦的,什麼叫客人?這不是王叔叔嗎?這位是劉叔叔。」 「喔,王叔叔,劉叔叔。」那孩子笑著撓他又濃又黑的頭髮。「你們喜歡白木耳?」 「喜歡,麻煩你盛碗給我吧!」王宏俊很欣賞的朝那孩子打量了一會,轉過臉向劉慰祖道:「家棟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心地單純、聽話,人又聰明。」見劉慰祖目不轉睛的盯著家棟,他又問:「你看我說的不錯吧?他還會彈吉他唱熱門歌呢!」 「不錯。可是——可是我看他怎麼這樣眼熟?」劉慰祖悠悠的轉過眼光來。 「你看他眼熟?我早就看他眼熟了。你猜他像誰?他的五官很像美國的電影明星娜姐麗華。」王宏俊說。 「王叔叔,娜姐麗華是個女人,我怎麼會像個女人呢?我不像她。」家棟紅著臉提出抗議。 「叔叔沒說你像她,只說你鼻子眼睛有點像她而已。叔叔才真像女人,米契老說我像松達太太。」王宏俊的話把幾個人都逗笑了,家棟笑得最厲害。「家棟,學習沒問題吧?」 「喔——」家棟立刻收了笑容,憂慮罩在臉上。「德文還是太難,文法弄不清。數學也有不懂的地方。」他有點羞澀的說。 「不懂就問嘛!你什麼地方有問題?拿來我看看。」 「去盛白木耳吧!然後把數學和德文都拿出來請王叔叔教教你。」家棟應著出去後,譚允良又說:「家棟從小念書就好,不用我們操多少心。到了德國問題就多了,他是乖,可是德國的社會不一樣,各種引誘力大,外國孩子比較野,家棟又是個沒主意的,這幾天就吵著要買摩托車呢!因為他的朋友有,我們怕危險,不敢給他買,他還不高興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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