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曼娟 > 我的男人是爬蟲類 | 上頁 下頁
曾經相戀(4)


  我站起來,與她握別,握住的仿佛是個孩子的手,柔軟纖巧。

  在那一握之中,有了不舍的依戀。

  「我不好!」盼盼氣憤地哭起來:「她憑什麼判斷我很好?她莫名其妙離開我父親,害他痛苦一輩子!我母親也痛苦,我知道了以後也痛苦——」

  我默默無語,遞面紙給她。

  她拭去眼淚,歇息片刻:

  「你一定覺得我表現得很差,對不對?」

  我看著她,不忍說真話,也不願說假話。

  「你不知道,我常回想起小時候,陪爸爸住在山上小屋,換季的時節,他孤單的一個人坐在陽臺發呆,誰都不理,我蒙住他的眼睛,逗著他玩,才能見到他的笑容。以為他的性格憂鬱,現在才明白,他只是陷在深深的思念裡,他只是人在心不在……」

  「他們那麼小心翼翼,苦苦壓抑,都是希望你能快樂地長大。如果你知道了他們的苦心,仍要把自己掩埋在怨恨和痛苦裡……我實在無話可說。」

  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你來接我去機場,信箱裡找到史俜蘭應允要送我的書《雪跡》,封面赫然是顧伯伯的題字,我順手擱進隨身背包裡。

  托運行李之後,我們在餐廳裡喝飲料。

  「這一次,可以留一點蛛絲馬跡,給我追尋嗎?」你問。

  半年前與你一起飛行的記憶,如此鮮明,而一切都已不同。

  我微笑著,抽出冰紅茶杯下的紙墊,接住你遞來的筆,寫下一串號碼。

  喏,別弄丟了。

  你將杯墊上的水漬拭幹,仔細安放在貼胸的口袋裡。

  我將入關之前,你忽然神秘地捉住我的手腕:

  「有件事要問你,你的那條蛇呢?」

  什麼?蛇?哦!蛇,對了,我曾經餵養的那條蛇。

  「我帶走啦!」

  「到底藏在哪裡?」

  「藏在我心裡。」我笑著對你嚷。

  「不如交給我保管吧。」

  你要蛇?

  還是我的心?

  對你搖頭,揮揮手,我進了海關,一直走向登機門。

  也許這一次,我把蛇帶回美國,便放了生,不讓它傷害我和任何人。

  起飛以後,小睡一陣,舒適地醒來,我掏出史俜蘭的《雪跡》,隨意翻閱,篇首文字寫著:

  愛,不是擁有,而是照見自我,探測生命美善的深度。

  她不僅是書寫者,也是實踐者。

  最後一則題為《雪跡》:

  昨夜靜悄悄下了一場細雪,今日晴空碧洗。人們都說夜雪只是我夢中的想像。

  但我確在窗臺陰暗處,看見了雪的痕跡。

  就像曾經相愛戀的人,可以在生命中看見變化的痕跡。

  成為一個不同的人。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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