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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俱樂部(1)


  我覺得自己已經成為相親俱樂部的會員了,
  正從事著有益身心健康的相親活動。

  大蟲:

  我戴著帽子,坐在公園的樹陰下,給你寫信。巴爾的摩的夏天很炎熱,令人懷疑它曾有過冰封的酷寒,而我記得冬天穿著雪鞋在這裡滑倒的疼痛,那時候我一直心不在焉。

  此刻是很不一樣的心清了。

  你的信在提袋裡,已看過許多次,你問我烘焙麵包的技藝學得怎麼樣了?

  在臺北我曾大發毫情地對你說:

  「如果工作得不開心,或者覺得太疲憊,就算了。我們開一家麵包店,專做鹹麵包,一天只賣一百五十個就好。」

  「那我們做一百六十個,留十個自己吃。」

  好哇!好哇!我們都愛吃鹹麵包。有了開麵包店的準備,現實生活的磨難挫折和辛苦,都可以輕易跨越了。

  可是,在美國的超市里,我找到一些調製好的小麵團,各種形狀和鹹度,放進烤箱烘十分鐘左右,就成了香噴噴、胖嘟嘟的麵包了。當科技已經進步到如此迅捷方便的境界,再從和麵團學起,好像就太不求長進了。

  我決定帶些冷凍麵團回臺北,給你嘗嘗。

  見到卓羚沒有?她的情況好嗎?你問。

  卓羚。

  我在西岸停了十天,為的就是卓羚,原本帶著溫柔傷感的情緒,準備給她一些撫慰,不料她的精神氣色都良好,簡直可以當選最佳孕婦造型獎。拖著因時差而懨懨思睡的我,大街小巷的採購,終於熬過了最難過的三天。卓羚的母親是極重修飾的女人,卓羚自然天成的美麗原來全是遺傳自她的母親。

  「我如果到我媽那個年紀,能有她那麼嗲,就算是修成正果了。」卓羚悄悄對我說。

  她母親和美國夫婿之間的濃情蜜意,確實令我大開眼界。

  當然,我也見到了為卓羚癡狂的猶太人。他堅持要在城內最好的餐廳請吃飯,為的是見見卓羚「從臺灣來的小妹妹」。

  「啊!親愛的小妹妹,你是如此美麗而年輕……有二十歲了嗎?」

  瞠目結舌中,我偏頭找卓羚:

  「喂,這個情癡太諂媚了吧?」

  「不是。他們真的看不出東方女人的年齡,而且他以為我只有二十五……當然是我告訴他的,但他相信了。」卓羚笑著轉向猶太人:「妹妹已經二十二歲了!」

  二十二歲?

  我簡直該留下來鴻圖大展了。

  但,我接著便陪卓羚去優勝美地和拉斯維加斯旅行去了,她堅持開車去,猶太人堅持陪同前往,到最後協商的結果是由猶太人雇請司機載我們往返,而且每天晚上要和他聯絡。

  「親愛的蝴蝶。」猶太人說:「我把我最珍貴的愛交給你了。」

  我點頭,正揣摩著說幾句體面話,卓羚已上前擁住他,以實際行動代替了千言萬語。

  我在一旁看著,覺得他們真的很像一對恩愛夫妻。

  「所以,也許,你會考慮嫁給他?」

  「你知道嗎?當我熱情擁抱他的時候,內心有著更狂熱的情感,是對鐘的思念。」她的眼光調向窗外:「不會那麼快,我需要一些時間,可能會比想像的更久。」

  站在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湖泊旁,面對瀑布,卓羚伸展肢體,我才真正感受到懷孕的規模。

  「原本,我們計畫八月要到這裡來旅行的。結果……我還是來了。」

  我相信卓羚的話,她需要的時間,會比想像的更久。

  在拉斯維加斯,我們真的是玩瘋了,卓羚太過矯捷,使我忘了她是個孕婦。先是玩拉拉吧,除了被我輸掉的以外,她還贏了兩百多美金。於是,她又跳上二十一點的吧台下注,真的像鬼使神差,只贏不輸,人高馬大的黑人莊家的臉,像泡在漂白水裡,愈來愈白,不知從哪裡走來一個金髮美女,替換了黑人。

  「哦哦!」卓羚從椅子上滑下來:「他們以為我們是老幹,不玩了。」

  回飯店房間時,她的情緒仍然高昂:

  「為什麼一直贏?你知道,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有BABY呢。我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她的情況就是這樣。

  除了發明新的料理給家人品嘗,以及寫稿,你還做些什麼呢?

  你對我的生活狀況很好奇。

  其實,我現在從事的工作很難描述清楚,也不知道你聽到以後會有什麼反應,所幸,這封信不會真的寄給你,我便可以暢所欲言了。

  我覺得自己已經成為相親俱樂部的會員了,正從事著有益身心健康的相親活動。

  母親有個多年好友葉阿姨,住在華盛頓特區,退休以後最大樂趣便是替人牽紅線作媒,我還沒到美國據說資料已進了她的檔案櫃,而且因為年歲的緣故,編列在「最速件」卷宗裡。

  (我多麼想念卓羚的猶太人啊。)

  「在西岸的時候,我只有二十二歲。」我提出抗議。

  母親牽安安過來:

  「親親姑姑!她是睡美人,一睡就是一百年……」

  安安不肯,他又長大一些,頑皮有餘,熱情不足。或許是認清了親吻有待別的意義與內涵,不願輕易施捨。

  「很好,酷哥。」我拍拍他的背:「有原則。」

  我不太有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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