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於梨華 > 夢回青河 | 上頁 下頁
七七


  天!我站起來;一身抖得像打擺子一樣,也分不出來是嚇得抖還是氣得抖,好半天才把褲帶系好,正要出來,又回去揭起裙子,把條子塞在褲帶裡,才走出廁所,昏昏沉沉的回到房門口,才想起口袋沒有理,又倒回去把她洗臉手巾、牙膏、梳子、小鏡子一切放好,一路上心裡想的只有一個人,眼睛看見的只有一張臉,她為什麼要陷害寶珍和我?我們和她有什麼冤仇呢?平白無故的,她為什麼要下這個毒手呢?

  進了房門,曼如還是躺在床上,看著她們理東西,我毫不思索的就走到她跟前,正要舉起口袋摔到她臉上時,寶珍叫我了。

  「定玉,怎麼去了這樣久?我等了你好久啦,趕快給我。」她這一聲喝倒提醒了我,這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只好把那冒頂的怨氣硬咽回去,轉身把口袋交給寶珍,她狠狠的盯了我一眼。

  東西理好,她們三個人一起走了,寶珍只說了一句,「清明回家替我問好你表哥。」

  她指的是國一,可是表哥兩個字,使我立刻聯想到祖善,祖善和寧波一批小漢奸都有來往,我可以請他來一趟,運動運動,把寶珍救出來,他一定有辦法。這樣一想心裡反而定了,上夜自修就寫了信,把寶珍的事大略講給他聽,要他快來設法。下了自修,塞給丁媽一點錢,叫她馬上進城去寄了,不想當天夜裡,半夜裡,有兩個便衣跟孫先生進我們的房間,在寶珍床底下的大皮箱裡,搜出一枝手槍。

  第二天,事情就傳遍了學校,說寶珍是兇手,我被憤怒的火煎熬著,連走路都跌跌撞撞的,更不用說去上課了,整個上午病在宿舍裡,恨得一把一把的把頭髮揪下來,好容易曼如回來了,我一躍跳下床,抓住她的衣服,狂叫說:

  「你為什麼要害她?你為了什麼要害她?她有什麼事情得罪了你?你堂堂一個高中生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來?」

  她一點也沒有驚訝,只是冷冷的看我一眼,把我的手甩開說:

  「有種人,被男朋友拋棄了,想出毒計來把他開除掉,才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物呢!這種人,居然還有臉指責人家的錯處,講些沒有根據的話。」

  「沒有根據?你以為我沒有看見嗎?我昨天晚上根本沒有睡著,你夜裡起來把那管手槍放到寶珍皮箱裡去的,哼!你以為我沒有看見?我現在就到訓導處跟駝背講,說你自己謀殺了人,又稼禍給別人!」

  她頓了一頓,不說話,眼睛卻一直沒有放鬆我。然後她聳聳肩,笑了起來,

  「哈,看不出來你倒是撒謊專家!我把手槍放到寶珍皮箱裡?你不要見了鬼了吧?還是小說看得太多了?好,就算你沒有見鬼,你說是我把手槍放進去了,你有證據沒有?駝背會相信你的話嗎?至於說我殺害了沈慧英,那不是更荒謬嗎?沈慧英和我一直是好朋友,哪個不曉得?我會把她槍殺?去報告駝背!好,我倒要看你的本事把駝背說相信,走啊,還等什麼?」

  「我當然會去的,你不要急!」我心裡有點猶疑不定起來,嘴裡卻不服氣,「我明明看見你放進去的。」

  「那我可以說是你放進去的,我要對他說,你恨慧英,因為她洩漏了你秘密,駝背一定會問什麼秘密,我就把林國一的事全盤說出來,哈,看駝背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我氣得實在忍不住,猛的打了她一個嘴巴,「你不要臉!」打得太狠,她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床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以為她要跳起來打我,所以也自動的退了一步,出乎我意料之外,她居然沒有反擊,站起來,撫著臉頰,控制著聲音說:

  「趙定玉,我算是曉得你的厲害了,也要給你看看我宋曼如也不是好欺侮的。」

  她走了之後,我想起寶珍的留條,知道自己闖了禍,心裡就有點著慌,但表面上卻不敢露出來,下午勉強去上了課,先生在上面講解,我就在下面計算如何應付曼如,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回鄉下去避一下好,母親問起來,就說生病好了。這樣想穩定了,就去吃晚飯,吃了飯馬上到孫先生房裡向她請病假,順便問了寶珍的消息。寶珍沒有消息,不過她叫我不要性急,一定沒有問題,同時很爽快的就准了我的假。我總算松了一口氣,跑回房間,理網籃,理完後,夜自修也沒有去上,就睡下了。因為頭夜沒有睡好,所以睡得沉,第二天起來,洗完臉,剛預備走,那兩個來過的便衣和駝背就進宿舍來,問孫先生要我這個人,我一點沒有寶珍的鎮定,見他們來找我,就哭了起來,邊哭邊睜開一雙眼看他們的臉色,除了孫先生之外,他們都是木頭人似的毫無表情,孫先生則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見我嚇得哭,忙說:

  「不要緊的,定玉,這不過是一種手續,過兩天真正的兇手找到了,你和寶珍就可以回學校的,你相信孫先生的話,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他們要帶我到哪裡去?」

  「拘留所。」

  「我又沒有做什麼事,」我又哭了起來,膽子也大了些,「他們憑什麼這樣亂捉人,他們有什麼憑據?」

  孫先生不說話。

  駝背說:「自然有根據才來找你的,不要囉嗦了。如果查出來你們是清白的,他們自然會給你們出來,快把東西收拾一下走吧,我還有別的事。」

  我流著淚提起網籃,跟著他們出來,門口包圍了一大堆人,我也不敢看她們,好像自己的確是一個犯人似的,耳邊只聽見她們嗡嗡說話的聲音,好像是在指責我,又好像在憐憫我。我緊緊的貼著孫先生的背走,恨不得自己能鑽進她的衣服裡去,人家可以看不見。好容易出了校門,孫先生說:

  「鎮靜點,定玉,他們過兩天就會給你回來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